他顶着亮晶晶的眼睛迎上来接过手提袋,除了身后没有剧烈摇晃的尾巴,兴奋的状态跟看到主人回家的大型犬无异。
新买的衣服被丢进洗衣机清洗,而后烘干。
萨洛尔一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像个孜孜不倦的好学生,不时问她,“这是什么?”
暂时搞定一切的阿怜窝进沙发,膝盖一重,是萨洛尔把头放了上来。
他高挺的鼻尖无意识地在她的小腹乱蹭,微热的体温透过浅薄的衣物渗透到皮肤里。
体温也变高了?
对比两年前,他的变化简直大得离谱。
纤细的指尖抚过他变成圆润弧形的耳廓,再落到耳后来回摩挲,那里的皮肤十分光滑——用于呼吸的腮消失了。
萨洛尔的气息逐渐变得沉重,他抓住她的手,直勾勾地盯着她。
阿怜此时完全被他的变化吸引,脑海里的疑问让她没空再关注别的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瞳色看起来比早上更深了。
“你身上的这些变化,究竟是怎么回事?”
更像人的萨洛尔,沟通起来完全没有障碍的萨洛尔,桩桩件件都在挑战着她的专业常识。
萨洛尔泄气地调整姿势,继续说起早上的话题。
……
时间回到两年前。
信息素囊标记下的深入交尾使他们的身体互相保存了彼此的细胞。
他能通过属于他的细胞追踪她的位置,却因天生的身体构造无法长时间离岸。
养育他的大海变成了囚禁他的牢笼,即使他知道她就生活在哥本哈根,也没办法主动去找她。
他常常在离她最近的海岸线附近徘徊,躲避人类的视线和高速运转的螺旋桨。
来自各国的邮轮带来不同的人类语言。
他渐渐学会了属于她的语言,被动地等待不到万分之一概率的重逢。
只要她来一次海边。
他想,作为海洋生物学家的她这辈子总会再来一次海边。
转折发生在一年后。
迫切上岸的愿望让他的身体构造发生了变化。
萨洛尔惊讶地发现,他的尾巴‘褪色’了。
随之而来的,是鱼皮之下逐渐变得菱角分明的,属于人类的腿骨。
他的身体里留存着属于她的细胞。
而对陆地的渴望让他的基因发生了重组,基因的表达随之被替换。
他逐渐转换成了类似她的形态。
最先消失的是锐利弯曲的指甲和指间的蹼,耳朵的尖角逐渐变得圆钝,在水下呼吸的腮也随之弥合。
他无比期待转变完成长出双腿的那一天,那将是他们重逢的日子。
可事情发生了变故,他察觉到阿怜离开了哥本哈根,最终停留在格陵兰海域,他一刻不停地跟过去。
了解到西蒙的意图,他将计就计主动上钩,既为了与她早点见面,又能驱逐西蒙离开这片属于人鱼的海域。
他是如此的想念她,以至于解决其他人的时候太过快速残暴,似乎把她给吓坏了。
重逢时,他终于能够用人类的语言告诉她自己的名字,“我叫萨洛尔”
更令他惊喜的是,她愣怔的目光告诉他,她似乎对他也有着有些许不同的感觉。
他不舍地与她道别,告诉她他一定会去找她。
而后他长出双腿,便迫不及待地上岸,敲响了她的房门。
……
“那你的眼睛”,阿怜抚上他的眼皮,早上他格外的粘人在心里有了解释。
他的眼睛还未完全适应陆地强光,只是长出双腿,就来找她了。
他始终不离她三步以外,是因为那样的距离看不清她。
他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上岸的呢,他完全没有来到一个看不清也不熟悉的环境的恐慌吗?
“萨洛尔,你不害怕我是个坏人吗?”
他就这么相信她?
即使她抽过他的血,拿他做过研究,还抓捕过他的同类?
阿怜的眼泪如同开了闸的水龙头,她轻轻呢喃着他的名字,心里有着无法忽略的跳跃着的痛意。
一个为了她长出双腿主动上岸的人鱼,这样荒谬而真实发生的事,让她再也无法怀疑这份喜欢所包含的分量。
“别哭,”萨洛尔温柔地抱住她,“萨洛尔爱你,所以萨洛尔愿意来找你”,即使是最坏的结局。
第84章
“Lyan,安德烈说的可以带家属参与的游船酒会你去吗?”
阿怜回答得很干脆,她头也不抬地收拾散落的文件,“我就不去了,代我向他问好。”
她的眼里带着明媚的笑意,手上的动作轻快自然,对比往常的循规蹈矩,就像高执行力的机器突然被注入了生命。
“还有什么事吗?”阿怜疑惑地抬头。
莫妮卡从愣怔中回神,忙道,“没有!那祝你周末愉快!”
阿怜走后,莫妮卡陷入思考,一锤定音道,“她一定是坠入爱河了!”
她打电话给斯科特询问阿怜的感情近况,却得到斯科特怅然若失的回答,“她一直在拒绝我,我已经准备放弃了”
“我真心为你感到抱歉,你一定还会遇到更适合你的人。”不小心触到斯科特还未愈合的伤口,莫妮卡心虚地说着场面话找补。
告别莫妮卡驱车回家的阿怜接起电话,脸上幸福的笑意越发浓厚,“喂,萨洛尔”
“嗯对,我马上就到家了”
“为什么要闭上眼睛?”
“……好好好,我照做就是了。”
“红灯要结束了,我先挂了,待会见”,通话挂断后,她对着手机亲了一下。
在门外迎接她的萨洛尔身上带着烤蛋糕的浓郁香味。
萨洛尔的学习能力很强,他很好地适应了人类的生活,完全承包了平时家里的清洁和做饭。
他修长的手蒙着她的眼睛,把她带到了屋内。
“什么啊?怎么这么神秘?”阿怜笑得合不拢嘴,她闻到了鲜花的清香味,猜出了个大概。
萨洛尔笑道,“我待会松开手,你先闭上眼睛。等我说睁开,你再睁开好吗?”
“好”
“睁开眼睛吧”,萨洛尔的声音紧张到发抖。
阿怜缓缓睁眼,惊讶而幸福的泪水涌出。
鲜红欲滴的玫瑰一簇簇铺满了整个客厅,散落玫瑰花瓣的餐桌上,银色烛台盛着星点般的烛光,在昏暗温馨的室内跳跃。
扎着银发的萨洛尔单膝跪地,捧着一枚闪耀的钻戒。
他眼里闪动的泪光如同海里最温柔的波浪,“阿怜,你愿意接受我成为你的丈夫吗?”
“我当然愿意”,戴上钻戒的阿怜
低头吻他。
躲在房间里带着亲属的同族适时推门出来,拧开礼花唱着歌为他们庆祝。
漫长的地球岁月中,萨洛尔不是第一尾上岸的人鱼。
就在一个月前,他和早已上岸的族群取得了联系,在他们的帮助下,萨洛尔正式获得了人类社会中专属于他的合法身份,于是马不停蹄地开始策划这场蓄谋已久的求婚。
被萨洛尔抱在怀里的阿怜看向一对对眼生的夫妻,他们有的还带着孩子。
人鱼所化的那一方头发颜色不类常人,轻易可以分辨出来,他们有男有女,不变的是眼里忠诚的爱意。
当晚,戴着钻戒的阿怜在《人鱼观察笔记》上写下这样一段话:
“人鱼会为了心爱的人长出双腿,走上陆地。这是一个没有被他们的基因传承下来的记忆,但当跨越种族的爱情降临时,他们的意志与基因背道而驰,不约而同地作出了同一个选择。”
洗完澡的萨洛尔带着潮气从身后抱住了她,咬着她的耳朵道,“说好了,周末不工作,时间全都给我”
他完全地侵占了她,不留一丝的空隙,即使中途休息也不愿离开温柔之地,总是黏腻地伏在她身上,柔柔地说着:“我好爱你”。
一声声告白落在她耳里,让她没有任何怀疑的余地。
从前她的心像是漏水的袋子,旁人的喜欢一句句灌进来,被她漏得一滴不剩。
她充满怀疑,冷眼旁观,直到对方无法再坚持,收回那些浅薄的喜欢,仿佛更加印证了她“世上没有无条件的爱”的观点。
直到萨洛尔一次次撞上来,身体力行地诉说着对她的喜欢和爱意。
即使是被人类捕获做未知的研究;
即使是在可能暴露身份的近海遥遥无期地等待;
即使是独自走上陆地融入完全不同的人类社会。
这些他通通都不在乎。
若说一开始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一百步,那萨洛尔便是执拗地走过这困难重重的一百步,来到她身边,只为对她说,“我爱你”。
“我也好爱你”,阿怜抚摸着他的银发,心间炙热滚烫。
她望向那双已经变得与她颜色一致的黑瞳,酸楚的幸福感蔓延而上,让她忍不住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