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听雨委屈撅嘴，抓着之兰见梅的手努力站直。
踩着自己脚趾抓地用力的那一瞬，寇听雨“嗷”地一声嚎了出来。
寇听雨坐在圆凳上，吸着气对阿娘委屈道：“阿娘！好疼……”
大娘子极力不为所动，蹙着眉道：“你若不听话，日后更疼。”
朝之兰见梅吩咐：“听王妈妈的，夜间都看着点。若是松了掉了及时再裹上，待后日小娘子沐浴之时才可拆掉，不可大意！”
之兰见梅：“是，大娘子。”
之兰看小娘子忍痛委屈的模样，问道：“若是小娘子痛得无法入睡可如何是好？”
大娘子道：“忍着罢，忍个几日也就习惯了。个把月后还要裹得更紧些，且有得忍。你们几个好生劝慰着些，女儿家长大了都要受疼，今儿个不受疼，往后就有更疼的等着。”
“小雨，听到没有，别怨阿娘，阿娘也是为你好。若是时光能倒流，阿娘在比你年岁还小时就已裹上。”
大娘子走上前摸着寇听雨的头发，轻轻叹息。
寇听雨红着眼眶绞着手指：“嗯……我知的，阿娘宽心。让之兰她们四个跟王妈妈都学会了，学会了以后就不劳王妈妈总是过来了。”
大娘子见寇听雨放松态度妥协，终于放下心来。带着王妈妈离开了空灵阁，嘱咐寇听雨早些就寝。
三更天，寇听雨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足部难受实在无法入睡，索性坐起来捧着双足按揉活血，唉唉叹气。
见梅在罗汉床上歇息，听到声音走上前掀起纱帘，细细察看小娘子的足部有无纰漏。
检查一番放心后扶着小娘子躺下，拍打着小娘子的臀腿处低声哼曲儿哄她入睡。
寇听雨听见梅哼曲儿，想起刚穿来三岁的时候，也是李妈妈和见梅轮番哼曲儿哄着自己入睡。
安全感即刻袭来，意识模糊中还在琢磨着，原本打算年纪再大一点学骑马，这裹了小脚还怎么骑马？小脚都蹬不住马镫吧……
寇听雨做了个噩梦，醒来时还在胆战心惊。
【她梦见自己的左脚烂了！而后感染引发败血症！还没成年就嘎了！】
【这叫什么事儿？！说好的好好活着呢？说好的搞养成呢？刚认识没几年就嘎了还养个鬼！】
【这梦中情况不是不可能发生的！而是很有可能发生！这可是抗生素发明一千多年前！】
【不行，还记得隐约见到过博物馆里的清朝裹脚妇女照片，那脚那么小一点儿，三寸！这一世我那爹娘的个头可不矮，自己指定矮不了，也就是自然长大的脚不会很小，那以后得受多大的罪？不敢想不敢想……】
寇听雨恍恍惚惚起身如厕，净面梳头，直至用早点的时候还在恍惚中。
她看着围在自己身边忙活着的四个女使姐姐，作了初步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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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熙近日觉察到寇听雨有些怪异，上课时总是将足部动来动去，好似如何姿势都很是不适。
走起路来体态更是无法形容，悄悄问她：“你有何不适？”
寇听雨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反问他：“你们男子为何喜爱女子小脚？”
景熙一愣，低声疑问：“这是从何说起？我从未如此认为。”
寇听雨自知迁怒于他，不再作声。
景熙见状，垂头忖思，此前春夏之际，大娘子与寇相公又一次提起寇听雨到了年纪要开始缠足的情景。
恍然大悟，抬起头将目光不自知地转向寇听雨的双足。
寇听雨眼见他正打量自己双脚，猜测他应该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遂伸出左脚作势朝他踢了一下。
景熙收回目光看着她委屈不满的神情，回忆随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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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里，二人一同读书启蒙时，也是此时此景，她向自己抱怨缠足的苦痛。
自己当时未加理会，只知上层女子皆缠足，缠足在世人看来是女子美感的一大代表，自己所见女子中只有侍婢奶妈子和嬷嬷不是小脚。
小脚是很常见的现象，从未引发过他过多的思量。
前世里寇听雨见他未理会她，散学后竟追着他到子午阁里，纠缠他许久，问他许多他听不懂的问题，还提出一个令他不明所以的请求。
他正欲小解的紧迫被她缠得实在无法排解，于是板起面孔叫阿川送她出去。
犹记得把人送出去终得释放后，他立于内室中向外望去，寇听雨站在院中石径上，满面复杂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他想起她向他提出的那个请求，即她极有可能不再缠足，希望他能助她瞒着寇相公和大娘子。
他思量，既然她对自己如此坦诚地提出请求，若是不应她好似不讲道义，横竖此事与自己也无甚关系。于是在她离开子午阁前应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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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此刻，景熙面对寇听雨的委屈不满，已然意识到自己做法欠妥。
前世里自己后续的经历也足以证明此点，于是对寇听雨低语：“散学后你随我去子午阁。”说罢继续抄写书案摊开的《孟子》。
寇听雨张着大眼看他，先生自上头唤她：“小娘子专心，不可分神。”
寇听雨一惊，收敛表情乖乖跪坐端正，垂头看着《孟子》拿起毛笔。
每日里跟着寇听雨上课的贴身女使是年纪最小的小菊。此时坐于小娘子身后，也正在用纸笔与小娘子一同练字抄书。
三人目不斜视专心练字直至散学，小菊跟在小娘子身后一同到了子午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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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午阁内，景熙与寇听雨分坐于罗汉床两边，阿川在旁伺候茶水，小菊立在外间等唤。
景熙吩咐阿川也出去外间候着，而后对寇听雨道：“缠足之事，我身为男子对此并不懂得，你与我详细讲一番可好？
寇听雨本欲犯困的面容立即来了精气神儿，直起腰转身将两只手肘搁在置于床中间的小茶几上，双手支着下颌，眨巴着大眼儿。
对景熙诉说起自己前夜是如何裹脚、如何穿着鞋就寝，以及往后要将如何越来越紧越来越痛。
说着还将自己的右脚抬了起来放于景熙茶几下空隙中，脚尖朝着景熙晃悠着，几乎要触碰到景熙的衣摆。
寇听雨脱下了绣鞋，用手在脚上比划着示意，往后将要如何违背天理人伦而将足部扭曲至三寸！
第6章
寇听雨抬起手掌竖起三根小指头激动地对景熙比划着，三寸！又将自己的小手摊平放置他眼前处，叫道：“我如今的手都要大于三寸啦！”
景熙见寇听雨如此手舞足蹈唾沫横飞，这般激动的心绪感染到他，如实感同身受了下，不自觉抬起自己的双脚瞅了瞅。
寇听雨讲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盏喝起茶来。
他思量了约一盏茶的时间后问她：“小雨妹妹，若是，你不缠足，往后将有何变数？对你会有何不易之处？”
寇听雨立时朝他伸出五根手指，边说边挨个掰起来：“若是我不缠足，一则我阿娘会生气失望于我；二则往后长大一些我会与同年纪的人交友往来，女儿家之间总会谈论比较这个。三则嘛……”
说到这儿，寇听雨眼神儿异样地向景熙的面上瞥了几眼，然而景熙听得严肃又认真只盯着寇听雨掰起来的手指，一副努力思索的模样根本没注意到寇听雨向他掀起来的眼皮儿。
景熙见她顿住，疑问：“三则是？”
“三则会影响我及笄后议亲，毕竟我能结识的男子中应是没有男子会愿意娶一个大脚女子。”
景熙挑起半阖的桃花眼眉，顿了顿：“还有吗？”
寇听雨摇了摇头：“暂时只能想到这些。”
景熙点头，继续问道：“那么若是你不缠足，对你又有何益处？”
寇听雨继续掰手指：“一是我不必再疼痛，二来我的动作更加自由，我以后还要学骑马玩蹴鞠呢！”
景熙挑眉惊讶：“骑马？蹴鞠？你身为宰相千金，如此行动大娘子难道未限制于你？”
寇听雨闻言撇起小嘴儿，眼珠朝上咕噜了一圈儿看定景熙。
“所以我这才要请你助我。现如今刚开始裹，我准备强忍几次让阿娘放下心不再防备我。过段日子我的女使姐姐们指定也已学会如何裹脚，这样一来阿娘必不会每次都来空灵阁看着我，那我就自在些啦！”
景熙沉吟颔首：“之后呢？你的双足会随着你的身形逐渐长大，大娘子和旁人一看就能够发现，届时如何？”
寇听雨昂起小脑袋，自豪道：“哈！我早就想好对策啦！我要发明一种显得脚很小的鞋子，穿上鞋子被裙摆盖住后，根本看不出我足大小。待我双足完全长成，阿娘即便发觉也晚啦。”
景熙暗暗惊于寇听雨的奇思妙想，面前的小小女儿家怎会有如此周全的心思，心智体现也如此成熟。
话语间遣词造句亦是，虽偶有奇异之词，然而自己亦是成人心智才能够知晓她其中含意，这已很是令人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