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颂安看了一眼日程表,下午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心里久违地涌起些随心所欲的冲动,反手拉住贺年的手腕,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带你出去玩。”
贺年一怔,没想到方颂安说走就走,愣愣地被她拉着上了车。
方颂安没说去哪里,他也没问,任由她带着自己在路上狂奔。
走着走着,贺年发现路途他逐渐熟悉起来。
“这是彬山的那条路?”
方颂安曾带他来这里看过星星,他记得很清楚。
“嗯,”方颂安道:“我把山顶的商业区全买下来了。”
贺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近几年方颂安的商业版图扩张得很大,没想到夸张到这种程度。
山顶酒店开发成了度假区,方颂安车子开过,对他道:“里面人多,改天再带你过来。”
她绕过度假区入口,拐了几条山路,来到了一栋别墅前。
黑檀大门,碎石小径,院落里尽是修剪整齐的花草,石板小路通向池塘,走过去时还能看到池塘里的游鱼。
花园中有一间独立的凉亭,但贺年没来得及看清,就被方颂安拉着进了别墅。
她打开大门,把贺年的指纹也录了进去。
进屋后,空旷极简的装修,一看便是方颂安的风格。
客厅里只有一个巨大的书架和沙发,从落地窗看过去,云雾缭绕的远山近水宛如画卷般展现在面前。
贺年拉着方颂安坐到沙发上,仰起脸看着她。
“这么修身养性的地方,方总要我在这侍寝吗?”
方颂安本是带他来玩的,但见他如此,却捏着他的下巴道:“贺贵妃侍寝还要挑地方?”
贺年微微蹙眉,摸了摸身下的真皮沙发:“我怕方总破费。”
方颂安当然不可能在这里胡闹,拉着他去了卧室。
贺贵妃许久没侍寝,却牢记着侍寝的流程,跪在地上把她送上去了两次,才把人抱到床上。
只是刚拆开套,门铃声忽然想起。
贺年动作一顿,诧异问道:“你还叫了朋友过来?”
方颂安懒洋洋踢了他一脚:“是我点的餐,快去拿,我饿了。”
贺年这才想起两人都没吃饭,深吸口气,强忍着系好腰带,去客厅开门。
吃完饭,方颂安却再没提去卧室的事情,把贺年扔在客厅,不知跑去了哪里。
贺年也没急,自己找了本书,坐在沙发上消磨没有她的时间。
直到他昏昏欲睡时,方颂安忽然带着一大包户外用品,走了出来,对贺年道:“走,去山顶。”
贺年被惊醒,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半夜一点,他诧异问道:“现在?”
“嗯,”方颂安点头:“带你去看日出。”
能和方颂安一起,贺年当然不会拒绝,接过她手上的户外包,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没有落下什么吧。”
方颂安道:“最重要的只有食物和毛毯,剩下的临时回来取都*来得及。”
贺年便也没再多说,跟着她上了车。
方颂安换了一辆越野车,看得贺年两眼放光,方颂安却还记着他追尾谢修远,装看不见他跃跃欲试的眼神,说什么也不给他开。
越野车性能好,方颂安一路开到山顶,人迹罕至,视野却极为开阔。
两人下了车,坐在引擎盖上,脚下是整个晋城。
方颂安拿出两瓶啤酒,打开一瓶递给贺年。
“这里日出早,三点左右就能看到。”
贺年道:“你要不要去车里睡会,日出时我叫你。”
方颂安摇头,交叠起双腿轻轻晃了晃,抬头道:“难得闲下来出来一次,今晚的星星也很亮。”
贺年抬起头,思绪瞬间被拉回五年前的夜晚,那是他第一次走近方颂安的内心,触碰到她的家庭。
他转过头,看着方颂安仰起的脸,觉得她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得多。
方颂安喝了口酒,说道:“你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我来过许多次,也找了许多次。我觉得那颗时明时暗的,带着点柔光的,应该就是我妈。”
贺年心尖一颤。
他知道星象是变化的,方颂安看到的可能不是同一个,但他不可能在此时说出口。
方颂安没等他的回应,继续道:“她如果活着,应该会反对我们在一起。”
贺年微微皱起眉。
方颂安没有看他,却好像知道他的表情,轻笑出声,说道:“她是资产阶级的女儿,很遵循门当户对的那一套,也是因此才找上了我父亲。她其实算比较幸运的,父母的半包办婚姻,却恰好让她碰到了喜欢的人,夫妻恩爱,我也还算聪明伶俐,生活很幸福。”
“没有尝过包办婚姻的苦,她便是信奉那一套的。倘若她能多活几年,看清我父亲的真面目,也许会对此有所改观。”
“但也不一定,”她很快反驳自己的话:“也许她活下来,我父亲就不会认识刘夏了。”
贺年拉过她的手,涌起一阵心疼。
他知道方颂安的童年过的并不好。年轻的后妈,幼小的弟弟,她连生日都不过,一定是收到过不公平的对待,让她不愿触及那段回忆。
他轻声问:“刘夏对你很不好吧。”
“其实还好,”方颂安道:“也许她很想对我不好,但她不敢。”
“我父亲是一个很纠结的人。”
“他忍受不住一个人的孤寂,找了伴侣,却觉得愧对于我,想要对我有所补偿。但后面方乐天出生后,这份愧疚又转移到刘夏母子的身上,所以在我提出要出去住的时候,他们没有阻拦。”
“出去住?”贺年诧异道:“你那时多大?”
“12岁。”
再次提起这段回忆时,方颂安平静得多:“其实想想也可以理解,一个是叛逆期非要独立出家门的女儿,一个是刚出生白白胖胖,他还有所亏欠的儿子。我整天整月整年地不出现在他身边,换谁都会偏心。”
“可他把你赶出了家门!”贺年非常生气。
“是我自己要出去的。”
“你才12岁,他答应这件事就是心里已经想过,只不过是顺水推舟同意你的请求!”贺年怒声道。
但说完他便后悔了。
他的识人辨术都是方颂安教的,他能看出来的事,方颂安怎会不知道呢?
方颂安喝了一口酒。
“但其实,他并非对我完全没有爱。这些年来他一直如此,觉得愧对于我时,便偏心我一些,觉得愧对刘夏母子时,便对我不好一些。两边摇摆不定,谁也没记着他的好,想起来都是恨不得他早点死了才好。”
“我也没想到他真的死那么早。很难形容我当时的感觉,好像父亲从很久以前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符号。他活着的时候,符号就在那里,也许没什么用处,我也不会和他联系,但他在那里。”
“他死了,连符号都消失了。从此,世界上再也没有与我血缘如此接近的人了。”
方颂安声音淡淡的,提起父亲的去世,直到现在她都没有任何一丝悲伤。
“他其实从没想过让我继承千禧。方乐天应该也没有。他一直就没考虑过继承的事,以为自己还能再干几十年。我的名字是他起的,颂安,颂祝平安。在我出生的时候,他对我唯一的期待,只有平安。”
“只是他的纠结延续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既不舍得剔除方维业这颗毒瘤,又不信任刘夏的能力,还怕她上位后处理掉我的股份,所以做出了把我扔进千禧这趟浑水的决定。”
贺年再也忍不住,揽住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方颂安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却轻笑道:“别可怜我呀,贺年。”
“我是想说,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人。我冷漠,孤僻,不相信爱情。从前与你的关系是交易,是进是退都掌控在我手里,我们的地位不对等,你注定要仰视我,这些东西是你看不到、我也不会透露给你的。”
“但现在……”她转过头看向贺年,眼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知道你想和我谈一场平等的恋爱,我戏耍过你,拒绝过你,逃避过你,好像都不怎么有效。不得不承认,你对我来说有无法抗拒的吸引力,我没有办法和你切割得干干净净。最终,我想通了,我想和你试试。”
“所以,贺年,我的过去有很多缺陷,造就了现在的我。我不会结婚,也不会花太多时间精力在维护感情上,你甚至没有办法在我身上获得同等回应的爱。即便如此,你也想要和我在一起吗?”
她的表白来得太过突然,贺年呆怔地看了她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即便狂喜已经冲晕了他的头脑,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将方颂安刚才的话思考了一遍。
他看着方颂安,同样认真地回答。
“方颂安,我决定回国的时候,我甚至没有想过能和你这样坐在一起在星空下聊天。我一直觉得,爱你是我的事,我把这件事计划得很长,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二十年,甚至是一辈子。我没有期待可以得到你的回应,我只是希望我的爱能让你的生活变得更快乐幸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