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上移,空中云雾渺渺,天空的尽头隐约显现出群山的踪迹——仙宫。
【净海领主】搞出来的缺德玩意。
“吼!”
远处的太岁像是不满都郁的忽视,山体表面的凹凸蠕动起来,成百上千的扭曲怪物挣扎而出,冲都郁露出狰狞的嘶吼,怪物腥臭的吐息甚至汇聚在一起,灰黄色的秽气令人胆寒。
最高的怪物已然近百米,这是灾难片里都不会出现的夸张的数字,但如果有人遇到这噩梦般的场景敢鼓起勇气回头看一眼,就能惊愕地发现,那突然出现在山脚的神秘女人,长风撩起发尾,她仰头看着奔袭而来的怪物,竟然轻轻笑了起来。
然后——轻慢地抬手,食指指向庞大狰狞的群山。
“泰丰三年,天大旱,蝗灾四起,经年不止……泰丰五年,并、许、代十七州,地龙翻身,死伤无数……泰丰八年,金陵大疫,白衣漫城……泰丰九年,遇饥馑,千里赤地,江南人食人……
“饿啊,饿啊!今岁收成,旱灾去五成、皇帝收三成、官人取两成!我活不成!今日为饱食犯太岁,甘愿堕为草木,百般摧折,只求不受饥寒所苦!”
过往得到的信息浮现在心间,民众凄厉的哭嚎字字泣血,都郁对着天地轻蔑一笑,狗屁的太岁,狗屁的仙人。
只是一指。
死寂的荒原山崩地裂,云端仙宫径自坠落!
太岁山像一具早已死去的巨人的尸体,最高峰”咔嚓“裂开,巨石轰隆落下如狰狞的头颅。
大地在震颤,高山在崩颓,那呼啸而来的怪物被冲天而起的烟尘席卷而上,尖厉的嘶吼遮盖天空,天地顿时一暗,都郁开始奔跑。
风吹拂她的长发,重生的蛾群指引方向,都郁不管不顾地奔跑,胸中似乎有火在烧。
赤裸的双足落地,下一步变为勾金丝的岐头履,曲裾限制不了她的动作,都郁抬手,袖袍在风中飘舞,于是大雨落下。
植物生长,野兽欢呼,崩颓山脚下死寂的神情被雨水打湿,抚过干涸伤口时的灼痛令人恍然惊觉自己还存活世间。
都郁一路奔跑,跑过寂寥的荒原,跑过荒凉的宫室,跑过这世界的每一处死寂,她跑到哪里,雨水就落到哪里,源水世界下了一场名为天启二年的雨。
雨水哗啦落下,冲走屋檐上的灰尘,洗净木门上的污渍,却带不走建筑人气寥落的荒凉。
都郁径直推开宫门,顺着中轴线闯入宫殿群里最奢华的一座,最后一任皇帝的尸体吊在房椽,一只白鸽毫不客气地撞开它,收拢翅膀落在龙椅上,猩红的眼睛与都郁对视。
“你终于来了。”
鸽子眼神异常复杂——尽管这一严肃的神情落在鸟头上显得有点滑稽,“按照交易,你可以支配这个世界。”
“真的?”
都郁饶有兴致地摸摸下巴,视线在宫殿内扫视一圈,在鸽子略显忐忑的眼神中开口:“说起来……我还没坐过龙椅呢,你能让让吗?”
挤着肥鸽子强行在龙椅上坐了一会,都郁有了新的问题,拎起鸽子的单边翅膀提问:“说起来你为什么是鸽子,感觉和整个世界的氛围都不太搭啊。”
鸽子翻了个白眼——鸽子竟然能翻白眼,语气愤愤:“你是我的合作者,我的形态还不是怨你!你当初念叨着什么和平鸽寓意好,硬让我变成了一只蠢鸽子!”
“和平啊。”
找回来的记忆太繁杂,都郁还没来及翻看细节,忽略鸽子嘟嘟囔囔的抱怨,都郁捡起一片羽毛,声音轻盈得像一个承诺:“会来到的。”
雨水穿过窗楹,地面很快漫了一层水,白鸽挣扎着起飞,亲自为她拉开一扇小门。
随手将羽毛别在耳后,都郁冲鸽子挥挥手,冲入门后的昏暗,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都同学?”
办公室里,顾英兰放下笔,柔软的棉质衬衫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顶端,诧异地看向突然闯入的学生。
“顾老师。”
都郁一时恍惚,片刻后才笑着开口:“陈星之陈教授让我给您带句话。”
“源水世界,那个失落的古文明,下雨了。”
雨滴自发尾流下,顾英兰垂眸看着学生脚下的湿痕,她一向最喜洁,此时看着那团污渍,竟由衷地自心底泛上欣喜,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后,睁眼恍然看着阳光洒落。
“是吗,那等你再见到她,记得替我说一声恭喜。”
都郁离开办公楼,与夕阳扑面,轻快的脚步顿在宿舍楼外,门从内部忽然拉开,两人都吓了一跳。
“站宿舍门口不进来干什么?吓了我一跳!”
时维拍了拍胸口,侧身让都郁进去,看着她四处翻找,好奇开口:“找什么呢?”
“一只蜗牛。”
“是不是这个?”
温玺挣扎着从床上坐起,翻出一个琥珀色的东西递给都郁,揉了揉眼睛:“都快天黑了还出门?”
都郁忽然伸手抱住同样满眼狐疑的时维,片刻后松手给赖床不起的温玺也来个拥抱,开玩笑道:“去找帅哥。”
“好哇,你见色忘友!”
温玺险些穿着睡衣就从床上跳起来,都郁没有放任自己多待,果断闪身关门,却拦不住温玺的威胁:
“不管哪个小妖精勾搭你,晚上我们要一起去吃火锅,你不来就等着吧!”
“好。”
惆怅被笑意填满,都郁捏住掌心的琥珀,其中被封着的白玉蜗牛像是忽然活了过来,啃咬周围的晶体,蠕动着爬了出来。
“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
都郁念出温玺的座右铭,对方得意洋洋“我就要躺平”的神情无比清晰,仿佛中间没有隔着生死与漫长的时光。
夕阳昏黄的光芒洒满校园,像是给周围的一切蒙上了老照片滤镜,一只白玉蜗牛慢吞吞地在地面上爬行,粘液干涸显现出一道白色印记,像是一条条粗糙的缝合线,将失去的、破碎的、混乱的旧日缝合起来。
都郁一开始走的很慢,像是散步一般,之后是快走、然后是疾跑,快得像一颗坠落的流星,跑过充满历史痕迹的校园、跑过被人遗忘的历史岁月、跑过两个世界的分割线;
白玉蜗牛被她甩在身后,鬓角别着的羽毛被风撕碎贴在耳边,飞舞的蛾群汇入她的身体,都郁一路奔跑,直到周遭只剩下她一个人,直到周遭再也没有事物能束缚她。
混沌一片,仿若女娲创世前的黑暗中,都郁倏然停下了脚步,一座花园。
一座不大的花园突兀地出现在时空的交接处,里面各色花朵争奇斗艳,违背生理本能与物理规律地挤在一起,造型精致小巧的烛台出现在奇怪但又很和谐的位置,幽紫色的烛火给花园披上一层梦幻的轻纱。
面容与她相似不相同的女孩静静站在花园身处,低着头,耐心地给花朵浇水,嘴里还哼着什么,都郁回忆了片刻,是逐日之城前几年很火的一首纯音乐。
《鲜花漾溢时再相逢》。
“你做到了。”
女孩看向她,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提着烛灯,走出花园深处。随着她的动作,花朵摇曳,纷杂的花香混合在一起,但又像是商量好的,香味像一曲和谐的交响曲,前中后调各有各的馥郁,融合在一起嗅闻时让人心灵充盈,灵魂飘荡。
“是我们做到了。”
都郁纠正她,女孩笑弯了眼,微微偏头,变魔术一般忽然自身后掏出一大捧大彗星风兰,花瓣洁白似一颗颗晨星,“那,合作愉快?”
花香送她离开,硕大的花瓣在奔跑中摇曳,消失的灰蛾悄然出现,时而飞往前方,时而贴在花束上,同她一齐奔跑到命运的尽头——
“吾神。”
黑发金眸的主教推开教堂最深处的门,恭敬地垂眸,抱着花束的神明却勾起他的下巴,转向正前方,声音疲惫但又有着异常欢欣的柔软:
“看。”
神国降落,最高处的神殿正对着百废待兴的城邦,幸存者们席地而眠,满脸疲惫,但那一个简短的音节似乎飘入了每个人的耳朵,所有人下意识抬头,眼神先是茫然、不解,最后是如出一辙的怔愣:
道道金光刺破天幕,永夜结束了。
逐日之城的太阳自东方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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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结尾的最后一句是开文前就想好的,与第一章 正好形成一个call back,但具体的情节却是最近才定下的,比起酷炫的打斗,我选了奔跑,行者已经知道了路会通向何方,自然会不留余力地奔跑,就这样跑下去,跑到命运的尽头吧都郁。
这篇文对我来说意义非凡,陪我度过了前二十多年里最迷茫,最倒霉的一段时光(倒霉到写完结章的时候键盘直接坏掉),我带着十一分的真心,真诚感谢每一个陪我到最后的读者朋友,没有你们,懦弱如我不会坚持到现在。当然,这篇文并不完美,一如我并不完美的过去、现在、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