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懂进退,倒像是东宫调教出的奴才。
她既在镇北王府当差,那么应是太子派在镇北王身边的眼线。
李幼卿往身上罩了件藕荷色底绣缠枝花的外衫,扣了两粒扣子,便有些不耐烦的停下,不悦道:“三公主不是已经摔下城楼死了么,太子亲自发的丧,你如今又来说这些,居心何在。”
她年纪虽小,可眉眼间一旦晕上厉色,便有股天生的威仪,令人不自觉的生出敬畏之意。
从缨不敢耽误时间,从前襟内小心翼翼掏出一封信函,递给李幼卿:“这封信能证明奴婢的身x份,请公主观阅。”
李幼卿愣了半刻,其实并不想去接那信。
事到如今,再看到他的字迹都会觉得恶心。
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白色信封,用油墨封住,上面什么也没写。
李幼卿忍不住想,这封信究竟是怎样辗转来到西北,送进镇北王府,再由眼前女子费尽心机送到自己的身边。
他何必不直接告知镇北王自己所在何处,全了这场交易。
为了区区一个她,这般费尽心机,值得吗。
李幼卿深深吸了口气,在从缨期盼的目光中,接过信封。
打开看见熟悉的字迹,一时间不由心跳如雷。
这封信,竟然是锦城执笔所写。
“自小妹离家,为兄寝食难安,适逢父亲病愈,每日念卿,见字如晤,盼速归。”简短的一行字,不露丝毫行迹。
便是任何人看了,都只会以为是寻常的一封家信,难怪能留到现在不被发现。
虽是以兄长的口吻,但李幼卿万分确定,这就是锦城的笔迹。
小时候,两人一起跟着太子读书,锦太傅很爱让他们几个小的抄写诗文。
锦城擅书法,常使用左手替她完成抄写,为了逃过他父亲的法眼,还专门学了她的书写体。
年少时,两人之间有很多无人知晓的秘密,这道笔迹更是无人能仿。
李幼卿闭了闭眼,将信纸搁在胸口,心中默念了三声“阿弥陀佛”,感谢上苍保佑父皇龙体康健。
“公主,锦侍郎亲自带了人前来接应,就埋伏在城外十里坡上——”从缨说着,听见屋外传来脚步声,立马止住话,换回之前那副哀戚的面容,萎顿在地上哭泣着。
陈婶拿白布包了些干粮,推门看见这一幕,嫌晦气的道:“外头搭了收容难民的棚子,你们现在去还能占个好位置,在姑娘跟前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从缨便顺从的站起身,别有深意的看了李幼卿一眼,然后接过了干粮,牵上孩子离去了。
陈婶见她们走远了,才笑着道:“姑娘先歇着,厨房里熬了排骨汤,我去看着火候。”
“嗯。”李幼卿若无其事的应道,一边用干帕子擦头发,仿若完全未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
方才信纸被她情急之下塞进枕下,等陈婶走了,她不禁又拿出来重新读了一遍。
太子的意思是,让她尽快回京?
可他不怕自己回去后,在父皇面前戳穿他真面目,威胁到他的东宫之位吗。
想到锦城竟亲自来了西北接她,李幼卿不由心急如焚,只想快点敢去十里坡上跟他会和。
她不信任太子,却对锦城始终还保有年少时的那份信赖。
何况就算锦城性子变了,为人刚直不阿的锦太傅也绝不会欺她。
只不知父皇现在龙体到底如何了,是真的已经好转,还是跟过去有段时间那样时好时坏。
李幼卿越想心里越不安,思来想去,这件事还是只能问宣睿。
他这次派人去京中打探消息,带回的必然不止一张相府十三小姐的画像而已,宫里的情况也或多或少也会知道些。
她将信纸燃尽了,身上加了件妃色的束腰长袄子,趁着陈婶在厨房专心致志的熬汤,便独自出了门。
关在屋里好几日,只知道宣睿每日都十分忙碌,却不知他究竟在忙些什么。
沿街走了一会儿,果然看见道路一旁在搭建木棚,为那些过路往来的流民提供休息的场所。
路面积雪虽然已经清扫过,但依然有些打滑,她走得慢,半天才找到宗庙那头,拉着个小兵问道:“你知道宣将军在哪儿吗。”
对方看见她,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支支吾吾的指向一个方向。
李幼卿道了谢,便毫不犹豫往他所指的方位走去。
村子里的道路四通八达,她之前走过一次,对地形还算熟悉,这次顺着士兵所指的小径,却是越走越迷糊。
这条路上的积雪根本无人清扫,李幼卿深一脚浅一脚走着,鞋袜很快都被打湿了。
许是她怀有心事,竟没感到有多冷,一路只在想父皇的病到底如何了。
若信中所言是真,那么父皇醒来后,必会仔细调查她的“死因”。
若是发现李景在背后动了手脚,也定会派人来救。
如此想来,这事便很符合逻辑了。
太子是在父皇的高压之下,不得不将她重新带回宫去。
一想到那张慈爱的脸庞,李幼卿眼眶不禁微微湿润了,埋着头更坚定的往前走去。
不知不觉,天已有些黑了,但前方还是没有看见任何人的身影。
她方才出门太急,连皮靴都忘了穿,仅仅只穿了一双棉鞋,早就湿透。
随着行走变得越来越艰难,李幼卿也不禁有些发慌。
周遭景物都被大雪覆盖,根本分辨不出方位。
她只得走几步,就大声呼喊一句宣睿的名字,希望对方能够听到。
正当她心里感到绝望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
她猛然抬头,只见穿一身黑色行军服的男人骑着骏马出现在视野中,不由舒展开笑颜。
见对方看见自己,沉着脸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李幼卿顾不得许多,提着裙子直直奔了过去,喜悦的唤道:“宣将军,原来你真的在这儿!”
宣睿看她这副狼狈失态的模样,还未及反应过来,便被软玉温香撞了个满怀。
李幼卿闻见他身上惯有的甘草香气,有些委屈道:“我问了一个小兵,他给我指路说你在这边,可是我走了好久都没找到你。”
话未落音,她已被一双大手稳稳托上了马背,接着,男人坚实的胸膛从后面压实过来。
这一刻,心里再多的抱怨都烟消云散,只感到温暖而踏实。
身后几匹马陆续跟上,潇子戚苦着一张脸道:“将军,今日我们还要继续操练吗。”
被宣将军折磨了整整一日,都只盼着这突然出现的小娘子能解救他们。
“今日做罢,明天起早。”宣睿头都没有回,看着身前女子湿透了的双脚,心里一阵阵发紧。
李幼卿直觉他情绪不对,有些惴惴的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宣睿冷声严厉道:“你寻我有事?”
地上积雪那么深,她身子还虚,是如何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还有那个给她指路的小兵,简直是不长眼,怎能让她独自往这野林里走。
他心头正燥闷不已,垂眸见她面上笑意已经凝住,圈在自己腰上的胳膊放了下来,不禁郁结道:“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李幼卿本来满心欢喜,此时见他态度这样冷肃,犹如被人浇了一盆冷水在身上。
怎么能这样,之前还好好的,这时候又翻脸不认人。
“抓紧了。”头顶传来他沉定的嗓音,与此同时,骏马撒开蹄子跑了起来。
不得以,她只得牢牢抱着对方的腰维持平衡,只是埋在他胸口的小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过来时,这段路走了好久,回去却只用了须臾功夫。
夕阳西沉,陈婶正站在门口焦急的往外张望,看见宣睿骑马带李幼卿回来,总算是松了口气,迎出来说道:“姑娘这是去哪儿了,弄得鞋子都湿了,今儿外头又都是流民,万一出了什么事如何是好。”
宣睿冷冷应了声:“她哪儿想过这些。”
李幼卿赌气没让他牵,自己从马背上下来,连头也不抬就进了屋。
宣睿见她还撒气,摇了摇头,让陈婶去熬碗姜汤,自己自去浴室里提热水。
李幼卿进屋便一声不吭躺在床上,累得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为了找他,自己腿都快走断了,结果从见面他就开始摆脸色,简直是不可理喻。
半晌,门被推开,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干脆用被子蒙住头不去看他。
湿了的鞋袜被脱掉,冻僵的小腿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整个身子被一股缓沉的力道拉着下滑。
她咬着唇不做声,感觉双脚逐渐浸泡在热水里,被人轻轻用毛巾搓热,半晌,舒服的长抒了口气。
知道他怕痒,宣睿没多碰她的脚,只是力道轻重适中的在她小腿肚上缓缓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