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李乾这回再没了话,身子闲闲的靠在龙椅上,低睨福王渐渐消失的背影。
直到出了大殿,福王才觉着一直藏在胸腔里的那股冷气,从他口中吐出去,空中仍旧是小雨,他上了游廊,随身服侍的人才能跟上来。
“您今日可在陛下跟前儿待的久了,奴才以为还要过了晌午才能出来。”
说话的是他最为信任的心腹“耐则”,为他打着伞,一面儿用帕子小心的替他擦去玉冠上沾染的雨水。
随着光,依着那点儿水珠,冠上波光潋滟,福王皱了皱眉,语气悠长道:“你以为我不想早些出来,方才是咱们陛下舍不得我走,可又定了母后寿诞之后,要我早些回安岳。”
耐信细长的眼睛眯了眯,独流出一道精光:“总得再等等也不迟,有太后她老人家在,您不必忧愁。”
福王无声的摇了摇头:“不光是我,陛下今日还特地问了舅舅,问我和舅舅近日如何来往密切,我说不过回岭南临行前的借住罢了。”
他的语气顿了顿,眉宇间便是黯然失神,声音更是冰冷:“瞧瞧,这是一个不让留啊。”
耐则不语,只是余光扫过福王沉翳的面庞,薄唇明明带着一道弧度,可确实疏薄的笑容,眼底更像铺了一层儿厚厚的冷霜。
“你觉着母后能左右陛下几分,我和舅舅的去留还不过是陛下一念之间罢了,现下看,满是想要我走的心啊。”
口中的话沾染几分水汽,有白色的淡雾吐出来,将他的面庞模糊。
淅淅沥沥的雨将前路砸的明亮。
福王脚下的步子愈发的快了,耐则有些跟不上,不觉也小跑起来,一路未有回头,福王远眺过去的目光似在看很远的地方。
主仆二人到了慈宁宫,身上都湿了不少,卸下身上黑狐裘,沾了雨水,这黑狐裘更是沉重。
室内因着雨声,倒是没听见堂间儿的动静,而太后又正是抱着李盈诵经,还是谭嬷嬷进来回禀。
李盈眸子一亮,忙的从太后的怀中起身,欣喜的拉住太后的手:“皇祖母,我父亲来了!我要给父亲看我的鹦鹉。”
太后也是笑吟吟的,她起身拉着孙女儿要到门口去,不过不等她们出去,福王自己挑了帘子正进来了。
门上的风大,随着风钻进来,福王微有些散落的发被吹得飞舞,本还沾了水的肌肤,更是冰凉。
太后见状,心已经疼了一半儿了,她忙的过去,指挥着几个宫人给福王擦拭身上的雨水,又着人去熬煮姜汤。
“哎呦,你这孩子怎么冒着雨大的时候来了,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好。”
太后眼里满是不赞成:“进宫该是有备好的衣物,你先去换换。”
“无妨,沾了几滴水,哪里有那么精贵了。”福王不以为然他摆摆手,才一抬头就看女儿要往他怀里扑,他忙的拦住。
“才从外头进来,身上还冷,别给你过了冷气儿,爹爹再坐一会儿,才能抱盈姐儿。”
李盈撇了撇嘴,可又想起什么来,紧紧的抓住福王的手,一路往里头去,福王顺着进去,打眼儿就瞧见银笼子里头那五彩的金刚鹦鹉。
鹦鹉精巧的抖动着脖子,两只眼珠子在几人的身上转动,福王看了一眼,不觉道:“母后太纵她了,这稀罕物给她作甚,小孩子哪里懂。”
“一个消遣物儿,给她就给了,这有什么的。”
太后一面儿说着,一面儿自从袖子里取了帕子,轻拭福王额头,将那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的水渍擦去。
福王顺从的低下头,由这母亲为他收拾身上的狼狈,太后怜惜的看着小儿子有些消瘦的脸,转身儿就嘱咐谭嬷嬷,从库房挑些滋补的东西给福王府送去。
“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不是在你皇兄哪儿说话?”
太后话才问出口,福王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复常,只道:“本是替盈姐儿去谢恩的,不过听皇兄说,长姐进宫要同母后一块用膳,皇兄便特意嘱咐,让我一同过来陪您。”
“这倒也是,你们姐弟二人也多年不见了,如今你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了,一块儿说说话儿也是好的。”太后说着眼角微现泪光,随后犹自拭去眼泪。
第186章 :幼子
福王听闻,亦是垂目,看不得太后的脸上戚戚之色,他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儿,笑着扯开了话题:“这孩子在您跟前儿,一看就是闹得无法无天的,听说你又给你皇祖母惹了祸了。”
李盈笑容逐渐消失,她瞥了一眼太后,又忙的钻进太后的怀里,小声儿道:“我不要,爹爹是不是要我回去,我不回去,我要和皇祖母在一块。”
“阿娘就喜欢弟弟,有弟弟了,我就不回去了。”
福王脸上的表情微僵,下意识的皱眉,将女儿抱住:“你这都是哪里听的话,有了你弟弟,你也是阿娘的和爹爹的孩子,你不是说,爹爹最疼爱的就是你了。”
太后笑了笑,面儿上是极少见的温柔,眸子里是只对李盈才有的慈祥:“你爹爹说的是,祖母也是最疼爱你了,你瞧,这鹦鹉,旁人都没有,就是你大堂姐她也没有。”
“母后。”福王冲着太后无声的摇了摇头,太后却是无所谓,她摆摆手,由谭嬷嬷过来牵住李盈的手。
李盈不愿意,两只手各拽着福王和太后的手,太后的温和的笑了笑:“你不是最喜欢皇祖母的那个玉冠了吗?皇祖母让她们也给你打了一顶新的头冠,你去瞧瞧好不好看。”
这下李盈才欢喜的跟着谭嬷嬷出去,室内便只剩下太后母子二人,太后看了看小儿子,便由福王扶着靠在塌边儿,她这几日腰不甚好,身下便多垫了一个猩猩红红云龙捧蝠坐垫。
“同你皇兄多年不见,只怕是话说的不少罢。”
太后细声细语的问着,少有的温情,福王笑着点点头,他看着炉子一侧坐着,又拾起桶里的炭往里头塞了一块进去。
“皇兄是关爱儿子,还问起了舅舅。”
话落,太后眉头一皱,下意识的她将手里的紫檀木佛珠捏紧,问道:“又说什么了?你舅舅不是才回来半个月。”
福王抬头,与太后对视一眼,眸中尽是不用言语的深意,福王继续道:“也是皇兄对儿子的上心,说了这时候正是过了您的寿诞回安岳,时日再迟一些,天儿该热的厉害,路上难熬了。”
“也问了舅舅,长安街上的大宅不住,何以住在儿子府里,儿子说舅舅总归来时日不长,也要回岭南了,倒是不用大费周章的去那处了。”
福王拢了拢袖子,没去看太后的脸色,自顾自道:“就在儿子那儿歇歇脚,倒是一块走,也好。”
炉子上茶壶里冒出来淡白的水汽模糊了太后的脸上的表情,可福王仍猜得出太后该怒了,果然,太后怒容大现,她猛的一掌拍在桌上,胸口起伏不定。
“好啊,自己的亲舅舅也不让留长安,连你这一母同胞的弟弟也容不下了,皇帝这是有本事,只怕再用不了多久,哀家这生母也要被他逐
出去了。”
太后连连几分冷笑,急促的呼吸让她有些喘不上气,一手扶住额头,却不想袖子勾住了鬓发上的发簪,手边儿的动作一动,连带着头皮也微微生痛。
最终太后还是甩开袖子,福王也垂首,出言劝慰:“母后息怒,皇兄如此做也是心中自有考量。”
说罢,他亲自斟茶给太后,太后接过不过抿了一口,一抬头又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身子往后倒了倒,好在福王在跟前儿,一下一下的轻抚着太后的背,帮着顺气。
好一会儿太后才缓和下来,只是脸色依旧难看,福王却往后退了几步,冲着太后跪了下来,磕头道:“是儿子的不是,这话原不该同您说的,如今竟然惹得您如此生气,儿子痛心不已。”
目光转向地上跪着的小儿子,那样消瘦发白的面庞,额前涔涔冷汗,她哪里还会怪怨到其身上去,她忙道:“你这实心眼儿的,怎么能怪的你身上去,皇帝自己个儿心思多。”
太后开口,福王缓缓起身,小心的到了塌边儿,服侍太后吃茶,太后微微阖住眼睛:“哀家看,他这是故意和哀家过不去罢了。”
“母后怎么会这样说,陛下是最仁慈的了,儿子还常常羡慕,陛下能常于母后跟前儿尽孝。”
福王替太后揉捏着肩头,太后慈爱的看了一眼小儿子,总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如今要多年才能见上一面儿,如何能她的解相思。
“我儿你不知,你皇兄的性子自来闷,前儿个盈姐儿养了狗,不知怎么的撞了那个有了身孕的沈贵人,不过虚惊一场,什么事儿也没有。”
太后冷笑几声儿:“可那皇兄竟然下令将盈姐儿养的狗都处死,你看看,就为了一个小小的贵人!”
福王敛下眉眼没说话,太后却气愤不已:“他根本就是故意和哀家置气,只怕是怪哀家当初同他说将你舅舅调回来一事,如今看来他早就是不愿意,那会儿还拿先帝搪塞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