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赦,张德生绷紧的弦儿终于松了松,他忙道:“奴才谢恩,谢陛下垂怜。”
李乾转身儿已经坐回去了,张德生小心的侯着,却这会儿有内侍禀报说是外头,冷煜已经侯着了。
听了这话,李乾头也没抬,他手中执笔,看着下头从北疆送来的各折子,批了两笔,才道:“行了,让他进来吧。”
内侍匆匆出去,张德生瞄了一眼儿李乾脸色,正看着冷煜已经进来了。
他撩了袍子跪下行礼,口中道:“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李乾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他微微的朝后靠了靠,单薄的眼皮儿掀起来,看着地上跪着的冷煜,他轻声儿道:“好,你那次来,不是要事。”
“说罢。”
李乾补了一句。
闻言,冷煜这才敢说话:“陛下,燕郡起了暴乱,此刻叶将军他们是去瞧了,估计是年前回不来了。”
他这话说完,自己就忍不住擦了额头上的汗,余光扫过李乾平静的面孔。
李乾不说话,他就继续:“古人这次的使者又是死了一半儿。”
“你瞧瞧,怎么成日死人啊。”
李乾哼了一声儿,他手指轻松的搓动着拇指上的蓝玉扳指。
冷煜眉色凝重:“之前燕郡当地的官吏,用了些手段镇压,现在弄的百姓起了火儿,闹得死了好些人,叶将军把带去的军粮都要分完了。”
“士兵们从战场上退下来,伤残的不少,这会儿缺粮短衣的,可是要难了。”
这些话,实际上在第一句起了暴乱,众人就都心知肚明。
之前的水灾和瘟疫一定程度上伤了不少,甚至是动了根本,虽然修养了一年,别处缓了过来,可是燕郡靠的就是古人边儿上,战火是避免不了的。
如此百姓日子不能过,活不下去,迟早得暴乱。
“眼下除了国库,便是各郡县能动的粮都动了。”冷煜的话没说完,后头一句,都在各人的肚子里。
那些东西远远不够。
“陛下,安岳十年产粮超量。”
冷煜的话又停下来了,欲言又止的看向了李乾,谁不知道,前头有人提了一句说让安岳出点儿粮草,后头宫里太后就病了。
忍了又忍,忍不住了,冷煜继续分:“陛下战前征兵,那安岳出来的都是老弱病残,别说打了,都走不去北疆,安岳养的人不少,就筛选出那些人?”
室内空荡,冷煜的声音落下,久久没有平下来。
安岳实在受尽太后庇护。
“太后病了,朕身为人子,如何也是心有不安,实在愧疚,之前太后常念叨感化寺,望朕能去为其求一道符,朕或战事一直未能抽身。”
李乾轻轻的叹息一声儿,他起身,拢了拢袖子,走下台阶儿,亲自扶了冷煜起身,二人相视一眼。
冷煜低下头,拱手道:“陛下说的臣亦是心痛,太后娘娘慈爱宽宏,是为天下人生母,如今太后缠绵病榻,陛下也该是去一趟了,陛下身为天子,该做孝义的表率。”
一言一句中,事情像是有了结果。
只是如此,李乾还未去慈宁宫瞧过太后。
床榻之上太后捏着帕子大力的咳嗽着,谭嬷嬷则小心的捧着痰盂,让人又打了水进来。
瞟了一眼窗外阴沉的天色,太后脸色大变,她大力的喘息着,随口重重的捶了捶床榻,她是气狠了,厉声道:“如此,皇帝倒是狠心,哀家都病成这样儿了,几次给他传话,他竟然都不过来侍疾,难道是想看着哀家死吗?”
“娘娘切不可这样儿说啊。”
谭嬷嬷语气焦急。
太后被扶着躺了回去,她揉了揉眉心:“那些乱民,该打该杀的都处置了,一开始就杀一儆百,下头的人还敢动吗?”
“又何必闹成这样。”
燕郡的暴乱,早就有了苗头。
太后气的胸口痛,她抬手揉了揉胸口:“柔软寡断如何成事!”
第391章 :图谋
殿内冷冷清清的,雨声又淅淅沥沥的不断,太后的心一寸寸的沉了下去,她的手掌紧紧的扣在床榻边儿,指甲似乎用力到嵌进木头里去。
门下终于是有了动静,小内室衣衫尽湿,小心的跪在门外,房檐下落下来的雨滴似乎比外头的要冷得厉害。
谭嬷嬷叫了一声儿,他才敢起身。
他一进来就又跪下了,也没敢进内室,隔着帘帐,他看着里头有些模糊的影子
“何事惊扰。”
谭嬷嬷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内侍发间冰冷的雨水流了下来,迷了眼睛,他低下头。
“回禀太后,陛下将将七日后启程感业寺,为太后求一道吉符。”
他的声音落下来,幽幽的穿进了内室。
太后紧绷着的脸上表情变了变,她微微抬了下巴,谭嬷嬷便立刻出去了。
她出来,看地上已经蓄了一滩儿水,她拧了拧眉,问道:“怎么回事。”
内侍擦了擦脸,她继续道:“回禀嬷嬷,方今日御前的张公公来问了太后娘娘的病情,回去之后,和陛下说娘娘进食不少,凤体憔悴,陛下心痛不已,自说是为天下之表率,要尽子孙们的孝才是。”
“陛下…行了,你先下去吧。”
谭嬷嬷摆了摆手,内侍磕了头下去了,她转身儿回了内室,声音从外头能传进来,太后已经听了个大概,她表情比之之前柔和些许。
谭嬷嬷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又轻声儿道:“您瞧,您方才说的就是气话吧。”
她语气顿了顿,又继续道:“感业寺长阶梯,足足九十阶儿,自登上去,为家已求福。”
太后又缓缓的坐起来了,她脸上温柔的笑意,渐渐的又褪下去了,谭嬷嬷看出她眼底的复杂和不安,她咬咬唇。
忍不住道:“娘娘,收您的宣召,王爷明日大概就能回长安了。”
这个有一些隐秘的,太后又现在不想说的话,被谭嬷嬷的说了出来,她听了,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谭嬷嬷为她身后垫了这个软枕,太后靠着,就是不肯说话,她手里捏着一串儿菩提珠的手串儿,手指的搓动的动作越来越快。
外间儿忽的落下一道惊雷,将半个天儿都照亮了。随后又归于沉寂。
那轰轰的声音不断,可是太后却是低下头,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了,可是她连眼皮子都没掀起一下。
“回来就回来,本该就回来的,当初他就不该出长安。”
太后的声音冷淡,她的心中五味杂陈:“如若当初,去安
岳的是…是他。”
谭嬷嬷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她们心里头都明白太后口中的“他”是谁。
“如若那样儿,哀家又何必如此煞费苦心的修正这一切。”
她把那惊世骇俗的事儿称之为修正,可见在她的心中从一开始就是如此想的。
气氛又是陷入沉默,谭嬷嬷的心跳急促,呼吸也有一些喘,太后的声音却是愈发的冷静了:“皇帝去感业寺,一定待的禁军,至于南北城的守军,他是不会带的。”
“说没说,他要带谁去。”
太后又问了一句。
谭嬷嬷的先生的回答:“之前是早就说了的,皇后娘娘也要一起同去,只是不知道如今陛下…”
这种事儿,不过是李乾的既变的心意,谁能料的准,太后也是明摆这一点儿,她扯了扯嘴唇:“二皇子自生下来,哀家还没有好好的瞧过,皇帝那样儿宠爱谕妃,这一次定是要带她一块去的,二皇子年幼如何受得了一路的劳顿,哀家就帮他们照看二皇子。”
现在太后能说出这些话,那便是一切都下好决心了,谭嬷嬷忍不住攥了攥手:“您到底是陛下的生身母亲…”
闻言,太后骤然抬起头,她唇角微提了提,漆黑的瞳孔中,闪着细碎的光,隐隐的夹杂着几分恨意和讥讽:“他是先帝的好儿子,不是哀家的。”
她试图在心里剥离她和李乾关系,以求到自己将来所做的一切,都不经历亲情之痛,可是这可能吗,不过是自我一时的欺瞒。
“他到底是哀家生出来的,哀家难道真的会让他死,只是让这一切恢复到原本的位置,哀家会…会让他去安岳的…安岳那个地界儿,不算是委屈他…”
她说着说着,语气又顿住了。
目光越过身前的谭嬷嬷,看向远处妆台上的铜陵,她的眼神有些呆滞,她看着镜中那个苍老甚至于有些可怖的容颜。
实在是陌生。
竟然不敢相信那是她自己,原来绿鬓朱颜的年轻女子去哪儿了。
“安岳,安岳那个地方。”
太后自低头像是喃喃自语一般。
谭嬷嬷为她补齐后头没有说完的话,安岳地方自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它中的水渠甚至是关联周围十几个城池,地理位置上又是将南边儿最好的关地占着。
生财,养兵,都是最好的。
它甚至是脱离长安,独立也可自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