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下了雪,这会儿消融的差不多,只是昨夜正好赶着寒潮,路上大多都结了冰,这会儿内侍们抬着轿撵,脚上是不敢出一分差错。
故而步子就迈得小了,这路程也就慢了些许。
在路过外间
儿南院儿的宫道时,沈全懿远远的看着几个内侍正抬着一鼎黑色的金炉,往北边儿去了。
刘氏等人自然也是瞧见了,同样儿的目光跟随了许久。
“陛下器重宝常道长,说是去感业寺,不能和道长同行,却是遗憾,道长说自身不能同往,却是要为陛下备丹药。”
壶觞的声音有些低哑,他实际上多时不常出来,只不过那个姓尚的暂且是安顿下来了,所以他也不能一直不露面儿了。
他的话还在继续,他道:“宫中的炼丹炉,说是不大合适,这是宫外道里的炉子,特意抬进来。”
沈全懿的表情淡淡的,她往后靠了靠,看看那包着着护甲的手指。
“那确实宠爱。”
壶觞不说话了,沈全懿也停了话口儿,一直进了廊上,内侍们的脚步快了一些。
这头,慈宁宫的房檐下摆着软椅,福王闲闲的坐着,他今日早早的就进宫了,明日李乾去感业寺,今儿个说是一块要来慈宁宫用午膳的。
手边儿摆着好几个小炉子和火盆儿,他穿着黑鸦的大氅,只瞧着那通体毛光明亮细腻,就知道这是不可多得好东西。
大概是有些无聊,将自己腰间的玉佩摘下来,手指紧紧缠住,又放下,随后捏着一头儿,轻轻的甩动着玉佩上的穗子。
前面儿停下来的轿撵,出来一行人,他眯了眯眼睛,不过一眼就认出了人,他的目光从沈全懿的身上掠过,随即也迅速起身。
看着愈发靠近的人,他率先侧了侧身,微拱手:“谕妃娘娘倒是来得早。”
沈全懿避开了他的目光,微福了福,回礼之后,又道:“不敢,也是怕惊扰了太后娘娘。”
福王似乎是没有要继续话题的意思,他又让了一步:“母后已经起身,娘里边儿请。”
“多谢。”
沈全懿微微颔首,领着刘氏等人进去了。
里间儿太后大概也是刚起来没多久,此时一身儿素衣,端坐在炕边儿,炕上是四公主趴着同二皇子闹腾呢。
听见了的动静,太后收回了脸上的笑容,转头看沈全懿,她抬了抬手,示意沈全懿可以坐下来。
“听说这几日四公主睡得不好?”
太后语气平淡,沈全懿闻言微微点点头,太后便继续道:“她昨日跟着哀家,倒是睡得很安稳,夜里头也不曾起。”
沈全懿微微的笑了笑:“是,之前这这孩子就是一直念叨着想要来见您,只是嫔妾不敢惊扰您,如今她在这儿,可是比在嫔妾那儿高兴多了。”
闻言,虽然听得出来这话中满是恭维和讨好的意思,太后还是很给面子的笑了笑,随后她轻抬下颌,有些意味深长的问:“明日,皇帝就要起身去感业寺了,听说之前是要带着你一块儿,如今却是命你留在宫中。”
她的眼神漆黑幽深,看的人要发毛,沈全懿对上那眼神,亦未有退群,太后道:“你是个懂眼色的,哀家给你个脸儿,既然是当初的事儿,将你从皇帝陪随的名单里除去,如今如果说你愿意跟着去感业寺,哀家可以和皇帝说。”
沈全懿微微垂下头去,她的仪态不错,双手交叠放在腹部,那细长且柔软的脖子也弯了下去,呈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耳边儿的红宝石坠子随着他的动作轻轻的晃着。
声音柔和:“嫔妾不敢,一切都听太后的吩咐。”
这是等于没有表态。
太后看了一眼儿,炕上趴着眼巴巴望着沈全懿的四公主,她的表情变了变,一时无言。
只是沉默了一会儿。
她又道:“四公主是个妥帖的好孩子。”
太后这样儿说,沈全懿就知道她下一刻要说什么了,她起身,跪下磕头。
看见沈全懿这般干净利落的动作,太后轻轻的笑了笑:“你这是做什么?哀家还没说话呢。”
沈全懿低头不语。
“岁数大了,已经爱在跟前儿没什么知心的人儿,就是喜爱这么一个小娃娃,不知能不能让四公主就此留在慈宁宫,陪伴哀家。”
太后的话,是沈全懿曾经预想过,只是心中无数遍演练过要怎么回答,可当真的面对时,她竟然也有些许不安,袖子下的手紧紧的贴在地面上,手心隐隐的渗出汗来。
沈全懿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她没抬头,只是瓮声瓮气道:“太后您拳拳慈爱之心,嫔妾如何不知,您是四公主的亲祖母,嫔妾如何能这样儿伤一个长辈的心,本该是就此应下,只是…”
听到沈全懿欲言又止,太后挑了挑眉头,她轻声儿道:“只是什么。”
第406章 :通过
太后反问她,果然她的意料之中,沈全懿多了几分慌乱,她再抬头时,脸上是惊恐和慌张,她极力的避开了太后的目光。
“嫔妾不敢说违心的话,嫔妾十月怀胎生了她们,如何能不心疼,嫔妾今日斗胆一言,不说人,便是些牲畜自也是本性爱子。”
“如何能舍得孩子离开自己。”
沈全懿声音已经带上了浓浓的鼻音,她忍着哭腔:“嫔妾今日也不说什么旁的,便是冒犯长辈的话也要说了。”
她没提宫规制度,只是宛若家常话一般,说长辈。
“之前四公主被抱来,嫔妾的心都是疼的整夜整夜睡不着,实在想孩子。”
语气哽咽之下顿了顿,她又继续道:“可是嫔妾也知道您是如何的慈爱之人,于自己的孙女儿疼爱不亚于嫔妾的,她如何也是有福分,能得您的看重和疼爱,每每想起这些,嫔妾才好受一些。”
听着她有些语无伦次的话,太后的脸色异常的平静,此刻沈全懿没有敢看她的表情,倘若看一眼,就知道现在的太后眼神竟有些空洞和无神。
她像是没有听见沈全懿话,而是沉浸在另一个世界。
沈全懿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继续道:“如今您说想留下四公主,规矩上嫔妾不敢多言,可是情理之中,嫔妾这个做母亲的实在是心疼不舍的…”
一面儿说这些话,一面儿沈全懿还时不时的余光瞟太后脸上的的表情,她的嗓子火辣辣的,这会儿都要哭哑了。
场内一时寂静下来,廊上的二皇子犹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可四公主不小了,多少能感受到一些,她怔了怔,趴在廊上不敢说话。
可是眼眶却红红的,她看见了亲娘在哭。
太后回神儿,她捧过桌上的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眼神有些冰冷的看着沈全懿:“你不同意,倘若哀家要罚你呢。”
沈全懿心跳如雷,她咬了咬牙,闭眼道:“就算是如此,嫔妾甘之如饴。”
“何况…”
沈全懿的话说了一半儿。
“说下去,何况什么。”太后看她,语气平静。
沈全懿抿了抿唇:“您也是做母亲的,嫔妾知道若是您愿意,嫔妾留不住四公主,就…就真的那般,嫔妾只望能常常见见她就好,哪怕是不说话…光看看…”
这话就是卑微和可怜了。
“她是个公主,嫔妾只盼着她无忧无虑的长大,平安顺遂的过一生就好,嫔妾只想着自己的女儿…”
太后打断了她的话:“那二皇子呢。”
“二皇子是陛下次子,嫔妾对于四公主的期望,自然也是对他的,可是他是陛下的儿子,嫔妾不敢妄言,如果他有幸得您的教导,其实真是嫔妾莫大的荣幸…”
这样儿说,就像是,沈全懿愿意留下儿子,带走女儿。
可这样儿的愿意也是迫于某种“无奈”
太后盯着沈全懿看,她的心底不是不明白,实际上沈全懿是耍了一些小聪明的,只是这些小聪明她能容忍,她回头看见一脸委屈的四公主。
她抬了抬胳膊,将四公主抱起来,小声儿安抚着:“好了好了,瞧瞧这委屈的,怎么怕祖母欺负了你母妃。”
她这样儿说着,也是有几分酸味儿的,四公主擦了擦泪,她伸出小胳膊,搂着太后的脖子,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
太后诧异:“怎么,你不想和你母妃回去了。”
她问这话,四公主拧了拧眉毛,她撅了噘嘴,半晌才道:“祖母想蓥儿,蓥儿也想祖母,有弟弟陪着母妃,母妃就不伤心了,那蓥儿就和祖母在一起。”
四公主的声音柔软稚嫩,比起太后很多试探来的结果,显然这话让她满腔暖意。
太后亲了亲四公主的小脸儿:“好孩子,你这样儿祖母如何不疼你呢。”
听着女儿的话,沈全懿心里也是惊讶和心酸,四公主是打心眼儿里亲近太后啊。
“这孩子倒是跟您亲近。”沈全懿说着,咧了咧她苍白的唇角。
太后回头看见沈全懿这样儿,心底有一瞬间的得意,她抬抬手,轻声儿道:“哀家同你说笑呢,你这人倒是不经的,快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