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公主,被封为右昭仪,一度得到拓跋焘的宠幸,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拓跋焘待赫连皇后,和左昭仪更好。左昭仪,是柔然可汗吴提的亲妹妹,芳名涵香。
有一次,拓跋焘御驾到辛夷殿,和拓拔芸说起一些国事,也谈起他后宫这几位美人。
当时,拓拔芸直爽地问:“阿干,我觉得你待左昭仪比右昭仪好,赏赐也更多,这是为何?”
拓跋焘叹道:“阿妹这么聪明,岂能不知朕冷落右昭仪的原因?”
拓跋芸眼珠一转,笑问:“难道是因为,凉主始终没有臣服之心?”
“正是。”
“我听说,当初您派李顺授任凉主做河西王的时候,他可是诚惶诚恐地不敢受封,上表请求只予他安西或平西将军一类的称号。这还不算臣服么?”
“那你也该知道,随后他又遣人出使刘宋。那龟鳖小竖胆子可大了,立马就册封他作河西王。这摆明是跟朕过不去。当然,更可恶的便是沮渠牧犍这个家伙,竟然和他老子一样的滑头。”
“可是,阿干要治这些滑头,为何要从女人身上下手?右昭仪远道而来,不容易,您应该善待她的。”
想起往事,拓跋月心中复杂难言。
拓跋芸养尊处优,心思也简单,哪能问出那些问题。实则,那些话,是拓跋月——那时还叫达奚月——和拓拔芸私下聊起的。没成想,几天后拓拔芸竟然拿那话问拓跋焘。好在拓跋焘没生气,也没深究。
这些年来,拓跋焘南征北战,每攻占一都,便将彼国公主收为己有,以致于民间有传:“大魏皇帝别无他好,独爱别国之公主也!”
这一头,拓跋月还在胡思乱想;而筵席之上,沮渠那敏却已向沮渠牧犍说起一事。
她想让昙耀为自己的公主府开坛作法,驱驱邪气。沮渠牧犍爽然道:“这有何难,稍后孤便去请昙耀法师。”
入夏之后,天气益发闷热,长久的酝酿之后,终于闷出一场大雨来。
这日,拓跋月午睡刚起,还有些倦意,便听得赵振来报:尹夫
人潜奔伊吾了,沮渠牧犍不予追究,已吩咐酒泉王沮渠无讳勿追。
“不予追究?”拓跋月有些诧异,“宋鸿这消息可确凿?”
“确凿。之后若再有情况,宋鸿会传报过来的。”
“你办得很好。先退下吧。”
赵振退出内室,旋后回了翠华楼。
这宋鸿,原本叫阿鸿,是左丞宋繇捡回来的孤儿。没多久,宋繇发现阿鸿机灵又聪明,便培养他读书,还赐他“宋”姓,当成义子来对待。后来,宋鸿在沮渠牧犍身边,做了一个起居郎。宋繇入魏迎亲时,让宋鸿也去长长见识。这本来是好事,谁知宋鸿来到平城之后,被拓跋月收买了。
没办法,她给得实在太多了。而且,宋鸿承认她和赵振说得有道理。天下大势,在于魏,不在于河西,顺者昌,逆者亡。
说起来,起居郎这个官职并不大,但却时常伴君左右,记录帝王言行。因此,宋鸿对沮渠牧犍的事情了如指掌。担心暴露身份,在河西国内,宋鸿并不与拓跋月直接接触,他只在休沐之日到一打铁铺去。
而赵振,也会在那恭候,听他说起沮渠牧犍的讯息。宋鸿十分谨慎,素来不留只言片语,只向赵振口述。
拓跋月轻轻抿了口茶,霍晴岚想起赵振所说,低声问:“大王为何不追究尹夫人呢?”
“尹夫人,毕竟是他曾经的岳母。大王,很在意他的名声。”
“可是,尹夫人曾经是李凉国的王后,有没有可能,她此番潜逃,不是因为伤心,而是有所图谋呢?”
闻言,拓跋月心中一凛,陷入沉思。
李敬爱死亡的消息,是几天前才传回来的。此时,李敬爱已香消玉殒两个月了。
根据宋鸿传回的消息,拓跋月得知,李敬爱被废了后位,迁居酒泉后积郁成疾,终于不治而亡。白发人送黑发人,尹夫人心痛如绞,却只是抚着她削薄的双肩,幽幽道:“国破家亡,今死晚矣。”沮渠无讳出镇酒泉,自然承担着监督之责。他在为李敬爱治丧时,曾试探地问:“您的子孙后辈尽在伊吾之地,您想去投靠他们么?”
据说,尹夫人只摇头道:“蒙先王恩惠,我的子孙儿们尽数保全性命。现下,他们托身于伊吾,早已立业成家,各有其属。身居酒泉重镇,向来衣食无忧,我又何必去那异域蛮境,做一毡裘之鬼呢?”
想起尹夫人这桩事,霍晴岚道:“公主你看,尹夫人虽然说得好听,但她到底还是潜逃了。”
拓跋月叹道:“纵为一毡裘之鬼,亦不能埋骨他乡。我能理解她。只是……你说得对,她回伊吾之后,很有可能是想复仇。”
尹夫人本是李氏凉国的王后,地位尊崇,怎知有朝一日,李凉会被沮渠蒙逊消灭,两个女儿还被迫嫁给沮渠蒙逊的儿子。无奈之下,尹夫人只能跟着女儿迁往姑臧。
若女儿们的命运好,也许她对沮渠氏便没那么仇恨。可偏偏是,李敬芳的男人死在战场上,她成了孀妇;李敬爱又不得不为武威公主让道,被废去后位,郁郁而终。
换做是别人,恐怕也压不住心里那股火气。万一她在伊吾挑起争端,对河西国乃至拓跋月,都不是一件好事。
“晴岚,事已至此,我们也无法左右,”拓跋月沉吟道,“且看尹夫人回去之后,到底有何作为。说不定,她根本就生不起事端。”
第17章 博一个贤君之名
一连三日,雨水不断,把院中的花香都冲淡了。
这日傍晚,眼瞅着天要放晴,沮渠牧犍便谴内侍蒋恕过来传话,说今晚他要来德音殿,与王后一道用膳。
拓跋月略作准备,吩咐庖厨做了一些沮渠牧犍爱吃的菜品,一边看书一边等他来。
到了酉时,暴雨骤停,沮渠牧犍进了德音殿,蒋恕跟在身后。
拓跋月刚见了礼,沮渠牧犍便从怀里拿出一个香囊,道:“阿月,听蒋恕说,你平日里总睡不好,这是我命人调的安息香,你且试试。”
香囊绣工精细,拓跋月接过香囊放在鼻端去嗅,只觉香味幽淡沁心,很是受用,遂喜道:“谢谢牧犍。”
“香囊虽好,明日再用,”沮渠牧犍凑得近了些,附在她耳边,“今晚阿月为我侍寝,定能睡个好觉。”
拓跋月听得脸上一红,只笑道:“便依牧犍所言。”
她月事方才过了,这人倒挺会寻时机的。
也是,在这德音殿中,除了自己带来的十余人,其他人都是河西国人。特别是一个叫沙灵的彤史,掌记宫闱起居。
不过,拓跋月一早就定下规矩,除霍晴岚外,其他人等非宣不可入内。
沙灵倒也机灵,从未逾矩,只是掌记王后的月事、起居,乃是她的分内之事,她须得如实上报。
二人用过膳,待宫女撤走杯盘,沮渠牧犍啜了口茶,道:“对了,阿月,我有一事相商。”
拓跋月颔首:“阿月洗耳恭听。”
“今日一早,国师上奏,提议我效仿张骏分季听政之故事,把宜阳青殿、朱阳赤殿、刑政白殿、玄武黑殿这四时之殿,全都用起来。阿月以为如何?”
在河西国,沮渠牧犍在宜阳青殿理政,在朱阳赤殿宴饮。
“国师还说了什么?”拓跋月问。
“他说,”沮渠牧犍回溯起刘昞恭敬的语气,缓缓道,“此一举可倡文道,弘文治。”
拓跋月沉吟道:“我以为,国师所言理,张氏所创的四时之殿,本就应和天时。也是在向天下人昭告,身为一国之君,您勤于政事,爱民如子。”
“好吧,便从国师之言,只是这搬来搬去的,颇为费事,”沮渠牧犍颔首,又微笑着看拓跋月,“还有一事。国师的弟子索敞、阴兴也上了一道奏疏。他二人建言,我朝应修纂一部河西史。”
“河西史?”
“不只是我朝,而是自汉晋以来的河西历史,一概录入其间。这件事,我也想听听阿月的意思。”
嫁入河西已半年之久,拓跋月很少在明面上问政。年初时,她曾建议沮渠牧犍改用大魏年号,被他婉拒了。这之后,拓跋月便再未提起此事,连朝中其他事务也不再过问。
当然,也用不着。有什么紧要的事,宋鸿都会及时传过来。
此时,拓跋月心中颇觉奇怪。往日里,沮渠牧犍很少向她提及朝中事务,今日不仅提了,还提了两件。莫非是,他现在已真信任她了?
“阿月以为,刘昞、索敞、阴兴所言,都不无道理。自两汉以来,河西都是富庶之地,人文渊薮,多有值得载录之处。其后,中原士族也播迁于此,渐成名门望族。他们既有修史之意,何不听由其为,与其便利?”
沮渠牧犍有些犹疑:“话是没错。只是,此事有三难,一是荟萃典籍,二是罗致人才,三是……”
“牧犍可是担心花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