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来了,但不知缘由,”阿碧一边往外走,一边喃喃自语,“何以至此,真真是令人费解……”
拓跋月暗自苦笑:她原本也不明白,现下现下全明白了。由始至终,她心里只有李云从,李云洲便对他兄长生出了嫉恨心。
唯愿,待李云洲迎娶佳人之后,他能拔去心中那根刺。
毕竟,郡主主动提及婚嫁之事,想来是对李云洲动了真心。
动完这些心思,拓跋月只觉身心俱疲,遂卧榻休憩。
不想,这一睡,竟从日光炙热的申时,睡到了戌时三刻。
这一觉睡得异常长久,以致于她惊醒之后,只觉四下笼罩着薄雾……
梦中的情形太过荒诞,在脑海中盘旋不去。
梦中,她穿着婚服,左首站着李云从,右首立着李云洲。二人穿着一模一样的婚服。兄弟俩瞪视彼此,大有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势。
尤其是李云从,他眼中再无一丝温和,反倒燃烧着熊熊怒火,好似随时都会化为实质,吞噬对面那人。
更为诡异的是,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她那已逝的驸马沮渠牧犍,竟如幽灵般突兀地出现在眼前,不顾一切地向她冲来。
但见,他通身流着血,浑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而那面容又扭曲得不成形,双眼空洞无神。更可怖的是,他还桀桀怪笑,像是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摸着被浸湿半边的枕头,拓跋月心悸不已。
梦境中,李云从、李云洲抢婚,本就荒诞。而沮渠牧犍死而复还,又是何意?
不,他现下还活得好好的,只要他没有反心,她不愿他死。
他不是个好君主,也不是个好男人,但他对女儿呵护备至,称得上是好父亲。
他不能死!
门外,忽然有人叩门。
那人在门外低声道:“公主,公主……”
竟是沮渠牧犍。
拓跋月尚未从先前的梦境中挣脱出来,周遭又黑茫茫的,心中不禁害怕,遂扬声问:“何事?”
“你尚未用膳,饿不饿?”
她本来想说不饿,但话到嘴边,又觉得饥肠辘辘,遂问:“你让阿碧服侍我吧。”
“阿碧不在门前,公主家令也不在。”
公主家令,说的是阿澄——后来叫达奚澄。
今日一早,拓跋月便让她去农庄、花门楼查账;至于阿碧,阿碧出门很久,为何迟迟未归?
第182章 好,双喜临门,好……
此时,湛卢的声音清晰传来:“公主,奴和承影都在。”
那便好。
拓跋月松了口气,扬声道:“你们进来吧。”
承影、湛卢只要在府中,她就心安许多。
少顷,承影、湛卢推门而入,沮渠牧犍并未跟进来。
拓跋月对湛卢低声吩咐了数句,她便应声而去。
穿戴齐整后,拓跋月才在承影的陪同下,出了房门。
“我今日才闲了些,听闻公主回来了,过来给你接风洗尘。”沮渠牧犍殷勤道。
昨日回府之时,未见沮渠牧犍,下人说他近来忙于公务,住也是住在两位太妃的宅院里。
拓跋月也并未觉得不妥,像现下这般相敬如宾,再好不过。
闻言,拓跋月笑道:“大王有心了。”
用膳时,沮渠牧犍道:“怕吃得太晚,不消食,上元就没等你。”
“无妨,她人呢?”
“阿姆带着,去问候她外祖母了。”
拓跋月含笑颔首:“上元被教得很好,都是大王的功劳。”
沮渠牧犍说了几句谦逊的话,又问她一路是否顺遂,因她看起来消瘦了些。
事已办成,拓跋月便无须遮掩,遂道:“一切顺遂,为至尊掘了一处金矿。”
实则,他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此时见她全不避忌,倒也有些意外。
他略一思忖,方道:“哦,这是好事。公主执掌金玉肆,也添了一笔功劳。”
拓跋月淡笑道:“这是至尊的福运,我不过是尽臣子的本分。”
忽而,她话锋一转,问其沮渠封坛的病情。
沮渠牧犍绽出一笑:“太妃们一直照顾他。封坛虽记不起事,但身子健旺许多,每日都打拳呢。”
晚膳用完后,沮渠牧犍对拓跋月提议,一道去问候长宁公主,并接回上元。
拓跋月允了。
进了院落,拓跋月见阿母正在教上元识字,微微一讶:“阿母,不用教这么早吧?”
拓跋瑞笑道:“上元很聪明,一学就会呢。”
鲜卑族,只有语言没有文字,拓跋瑞教上元认的是汉字。
听得外祖母夸她,上元也很欣喜,想在阿母跟前显一显,遂捧着书一字字念给拓跋月听,引得一屋子笑语和夸赞。
沮渠牧犍也觉欢喜,不自禁搂了搂拓跋月的胳膊。
霎时间,她脸上的笑意略略一滞,旋后又笑着去抱女儿。
这一转身,便巧妙地避开了沮渠牧犍的亲近。
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丝微妙气息。
沮渠牧犍心中虽生不悦,却依旧保持风度,喜怒不显于色,只淡淡一笑,将情绪深埋心底。
随后,几人便又拾起其他话题,谈笑风生,仿佛方才那一幕从未发生……
当晚,沮渠牧犍依旧回别院去住,把沮渠上元留在公主府中。
夜色更深,拓跋月一边陪女儿玩耍,一边听刚刚回来的达奚澄,向她汇报农庄、花门楼的账目。不久,上元打着呵欠,洗漱罢了先行睡下。
拓跋月心里牵挂阿碧,便一直和达奚澄说着话,等待阿碧归来。
到了亥时三刻,承影终于把阿碧带回来了。
阿碧见小郡主睡
在房里,便把声音压到最低,道出先前经历之事。
原来,阿碧到悬医阁去,见李宏、阳英都在,忙把至尊将要赐婚一事,告知二老。他们也知,二郎一心往上爬,对攀附权贵的事不会拒绝,便对阿碧眼中流露出的忧色大惑不解。
阿碧不好说太多,只能说,赫连家是以前夏国的皇族,不是大魏贵族,故此也不知李云洲是否乐意。
说完此事后,阿碧待要离开,却见李云洲黑着一张脸,从外面闯进来,径自往药房走去。众人惊愕不已,连忙跟去。
李宏问李云洲要抓什么药,他便阴阳怪气地说,抓一些滋补的药,否则身子不好,郡主不高兴就麻烦了……
说及此,阿碧猛地红了脸。
“郡主不高兴?”拓跋月也愣住了,“郡主对他钦慕已久……”
转念一想,她蓦地怔住。这厮说的是床笫之事!
“郡主方才及笄,不通人事,他说的都是什么话!”拓跋月微微恼怒。
“李大夫也是这么说的。然后……”阿碧的脸更红了,嗫嚅道,“李太医令说,不通人事,还非得要跟他成婚,他定有法子让她通人事。”
简直混账!
拓跋月差点骂出声。
她极力压制怒火,问阿碧:“这么说,至尊的赐婚旨意,已经颁给他了?”
“正是。后来,李大夫故意问李太医令发生何事,他才说,他正在太医署写医案,宗爱便来宣读赐婚的圣旨了。接着,云洲就告了假,说要回家禀告家中长辈……哦,不……”
阿碧吞吞吐吐,踌躇着不肯往下说。
拓跋月诧然:“有什么事,你忘了说么?”
“奴不知如何开口。”
“但说无妨。”拓跋月淡然一笑。
阿碧见躲不过去,遂觑着拓跋月的神色,慢慢挤出话来:“接到圣旨后,太医令说要去向至尊谢恩。这之后,他才告假回家的。”
拓跋月估量了一下时间,心中倏尔一寒。
看来,就在皇帝和她商量给李云洲赐婚之时,那圣旨就已拟好了。她拓跋月无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皇帝的心思。
当然,反过来想,皇帝愿意跟她提及此事,也已不易。
拓跋月宽解着自己,但阿碧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如何都不能平静。
“谢恩之时,太医令说了一些不寻常的话。他说,说,他是家中二郎,没有大郎未成婚,二郎便成婚的道理。他恳请……至尊为他……赐……赐婚。”
骤然间,拓跋月像是被泼了一头冷水,全身的血液都似被冻住。
但她面上却无任何表情,好似事不关己。
阿碧叹着气:“至尊说,言之有理,不日便为李家大郎赐婚。届时,双喜临门。”
拓跋月心里难受得紧,但却强颜欢笑:“好,双喜临门,好……”
怎么不好呢?
至少,在皇帝看来,她和李云从再也不会纠缠不清了。
很好,很好……
噗——
忽然间,拓跋月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旋后,她当场晕倒,人事不知。
第183章 他若想见我,自然会来
拓跋焘金口一开,便无改易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