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月面有戚色,心道:狗儿之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吧?
但见狗儿抹了把眼泪,接着往下说:“我公婆很生气,他们说我是个丧门星,退婚毁约不说,还告诉我父母,说我太晦气了,他们要是再养着我,回倒大霉的。然后,
我父母就把我撵出了家门……”
言及此,狗儿已泣不成声。
马儿一边用目色安抚她,一边补充:“后来,狗儿四处流浪,认识了我。我俩都是孤苦无依之人,便在一起讨生活了。”
“你为何会流浪呢?”霍晴岚问。
马儿不善言辞,但也勉强说清了她的故事。原来,她也是被迫出门讨生活的女孩。父母为了一点彩礼,要让她做一个老翁的继妻。逃婚出来后,她虽然时常饿肚子,但却自由自在得多。
最近,她们在白沙湖一带乞讨。
按说,白沙湖附近,人烟并不稠密,但狗儿却说,要是不能乞到食物,至少可以去捕杀鸟兽,不致饿死。马儿以为言之有理,二人来此谋食已逾一月。
先前,见着豪华的车驾,她们观察好一时,确定这里面坐着一个面目和善的贵妇,便壮着胆子过来乞讨。她们想要一点五铢钱,能把穴居的房子再修缮一下。
听罢她俩的诉说,拓跋月感慨万端:“天下哪有这样的父母。”
旋后,她便吩咐霍晴岚给她们钱粮。
二女千恩万谢地接了,眼见拓跋月又将启行,狗儿忽道:“请贵人稍等。”
拓跋月耐心待在原地。
马儿见狗儿往穴居处跑去,明白她的用意,遂道:“狗儿昨日打了两只野兔子。我们分吃了一只,现下还有一只烤兔,还架在炉边上。”
逾时,狗儿果然从洞穴里钻了出来,疾步奔来,递过油滋滋的烤兔,道:“兔子是我打的,但却是马儿烤的。她做的东西,可好吃了。”
虽已用过午膳,但拓跋月嗅见那浓香味后,却很有食欲,谁知李云洲走了过来,冷冷地道:“我先验一验。”
先前,他未发一语,只在一旁看热闹,此时却忽然现身,显然是担心二女设局,在烤兔里下毒。
但见他剔出一小块肉来,先是嗅了嗅,才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见状,狗儿撇撇嘴。
李云洲等了一时,未觉异样,方才剔了一块兔肉,用小刀送到拓跋月嘴边:“尝尝。”
他的举动似乎过于亲昵,霍晴岚看得直皱眉,但又不好说什么。
她却不知,在这一瞬,拓跋月想起了一件往事。她和李云从初次相识,便烤了野兔给他吃。她手艺并不好,但李云从吃得很香,一边吃还一边偷瞄她。
神思恍惚间,拓跋月顾不得旁人眼光,便轻轻启唇,依言尝了尝兔肉。
果如狗儿所言,马儿烤得很好吃。
方才神思飘飖,现下拓跋月看这烤兔也颇为喜欢,当即吩咐霍晴岚把烤兔收起来,对狗儿、马儿道:“很好吃,我便收下这份礼。”
经此一事,拓跋月对她二人颇有好感,心中生出一个主意,又笑问道:“你们无处可去的话,可到本宫的身边来。本宫的宫中,也缺一些人手。”
马儿还在犹豫,狗儿却凝神看她一时,蓦地一声欢叫:“我想起来了,我去过姑臧。我,我那日在青阳门前看到过你……你是……”
她忙拉着马儿跪下:“这是我们河西国的王后!”
狗儿性子活泼,立马在地上磕了个响头:“承蒙王后赏脸,吃了烤兔。狗儿深感荣幸。狗儿……狗儿有一个请求。”
“但说无妨。”
“我,”狗儿有些难为情,“我真的叫狗儿,可是这太难听了。”
“可是要本宫为你赐名?”
“正是!”
拓跋月忖了忖,远处的澄碧秋水映入眼底。
“狗儿,你就叫阿澄吧;马儿,你叫阿碧可好?”
这么美的名儿,狗儿哪有不喜之理,立马叩谢不迭。
拓跋月又看向马儿,但见马儿神色凝重:“几天前,我遇到过一个同乡。她说,我阿父生病了,病得下不了床。我……我很想回去照料他。”
狗儿瞪圆了眼:“怎么没听你说起?”
马儿只是叹气:“我不知怎么开口,我也担心你的安危。可现下狗儿你……不,阿澄你已有王后照拂,我也放心了。”
闻言,拓跋月便安慰她道:“为人子女,尽孝也是本分。但也不可委屈了自己。你且拿我手谕回家,家人必不敢再逼你嫁人。”
第21章 积怨难消
从白沙湖往西走,约莫行了一日,才到了胡炆家中。
当年,郭瑀在河西设学,其下约有五百弟子,通经业者约有八十余人。刘昞与建康人(1)胡炆,又是这八十人中的佼佼者。他二人,一个洒脱豪放,一个内敛寡言。
彼时,郭瑀有一女儿,刚至及笄之龄。郭瑀见女儿待字闺中,便想从后辈中挑选女婿。
在刘昞、胡炆之间,郭瑀更看重刘昞。
某一日,郭瑀在座前专设一席,对弟子们说:“吾有一女,年向成长,欲觅一快婿。谁坐此席者,吾当以女妻之。”
头一日,郭瑀便给刘昞透出一点风声,故此,当弟子们都在观望之时,刘昞已然振衣而出。但见他神色肃然,恭敬地磕头道:“老师欲求快婿,昞,便是最适合的人选。”
对郭女有意的人,原就不少,胡炆也是其中之一。
本来,胡炆一直以为自己只是输在了果敢之上,哪知到后来,他却偶然得知,老师对刘昞如此偏心。这之后,胡炆性子愈发沉郁,夜以继日地学习,只盼在学业之上远超刘昞。
后来,胡炆成家立室,研读完老师的藏书,便出山自立门户,走上与刘昞截然不同的道路。
数十年来,刘昞虽已成一代巨儒,为历代凉主所尊崇,但刘昞深知,自己的藏书有限,整个河西便属胡炆藏书最富。
然而,刘昞也知,要说动胡炆献书,着实不易。
在来白沙湖的路上,刘昞对拓跋月说起师兄弟间的往事,甚为惭愧:“这些年来,我们师兄弟之间,几乎不相往来。之前,老夫的弟子带着大王的手谕,前来求录典籍,就被拒之门外了。不知王后有何妙计?”
他本以为,王后让他、宋繇、宗钦随同,想必是胸有成竹。哪知,拓跋月却说,她还没想好怎么说,届时再说。
闻言,刘昞不免心有隐忧:“老夫这师弟,想必积怨难消,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王后见谅。”
听说王后车驾来此,胡炆不复往日的冷淡,在养子胡叟的搀扶下,亲自出门迎驾。
这老者,只比刘昞小几岁,如今也是须发皓然,行走蹒跚,看得拓跋月感慨莫名。
胡炆待人温和,唯独见了刘昞,却摆出一张臭脸。
拓跋月心中不禁暗笑:还真是积怨未消。
出口却是极熨帖的话。说她携朝中三位重臣过来,是想与胡先生多亲近一些,希望他能出于大义,献出藏书。事后,藏书还会归还于他。
胡炆听了这话,半晌不言,逾时才摇首:“王后纡尊降贵,老夫自是感铭肺腑,本当将藏书一一奉上,但老夫曾立下藏书不外借的规矩,便不可擅改。还望王后原宥。”
这几日,宗钦跟着车驾,日夜奔劳,身子有些吃不消,只盼着早些修成正果。
而今,见胡炆这做派,心中也升起一股怒火,便在一旁冷笑道:“我说,胡老先生。人这心思须放得宽一些,很多事情年深月久的,就不要再耿耿于怀了。”
这话,自然是说胡炆对刘昞还有怨气。
胡炆忖了忖,雪白的眉毛轻轻扬起:“这位……什么官来着,不用端架子训斥老夫。纵然老夫气量狭小,也不受你的训!”
刘昞待要开口,胡炆却冲他翻了个白眼:“休要说话!我不与你说话。你是师父最宠信的学生,我哪有资格与你说话?”
这分明是负气之语。
闻言,刘昞便笑道:“师弟,无论如何,那件事都是我的不是。为兄的,当众向你致歉,你看如何?”
胡炆又翻了个白眼:“莫要惺惺作态。你可是河西国师,老夫不过一村夫,哪里受得起?”
“既如此,师兄便送师弟一物,可也?”
胡叟瞄他一眼,意甚不屑:“何物?”
但见刘昞从侍从手中取来一个匣子,道:“师弟打开看看吧。”
打开匣子,里面卧着一本《孙膑兵法》。(1)
胡炆以为自己眼花,揉了两遍才确认自己没看错,但他并未去取,只嗤笑道:“亏你还记得,这不是假的吧?”
“如假包换。当年
,你说想一睹《孙膑兵法》的风采。师兄可一直记着呢。”
胡炆心中一动,但却不发一语。
沉默良久,方才扫了刘昞一眼:“晚了。我已经不想要了。”
刘昞一愣:“师弟当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