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我家的事暂时不想提。”李云洲心乱如麻。
“好,那你先接应令尊,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一定要开口。”
“月阿姊……”李云洲抬眸看她,眼神依恋,但却不再往下说。
这一声,让拓拔月心神一荡,恍似回到她与李云从初识之时。
她闭闭眼,强迫自己不再多想。
李云洲退了几步,正要转身,忽闻黄平传报,河西王沮渠牧犍临宫。
李云洲忙躬身退到一边。
沮渠牧犍阔步而入,走到望舒阁前,见着李云洲,脚步猛然一滞。
“你叫李云洲?”
李云洲怔了怔,应道:“正是外臣。”
沮渠牧犍笑了笑:“外臣……抬起头来。”
李云洲心里老不情愿,但仍微微抬首,但却不与之直视。沮渠牧犍上下打量他一番,唇边漫出笑意:“好样貌,先下去吧。”
李云洲不知他何意,只依言而去。
他未曾回头,但总觉得沮渠牧犍一直盯着他,让他芒刺在背。
拓拔月也看出异样,忙岔开沮渠牧犍的神思,笑问:“牧犍可是来看阿月的?”
沮渠牧犍这才拧身看她:“自然。”
“那你为何老盯着阿月的侍御师?我还以为你是来看他的。”
她有意插科打诨,沮渠牧犍不得不应对一番,他勉强笑了笑:“阿月宫里的人,我都认不全,总归是不好的。显得我不敬你。”
“牧犍不需要敬阿月,爱我便是。”
“好,好,好,”沮渠牧犍迈步入内,右手抚住她额头,“阿月,感觉如何了?”
拓拔月闻声抬头,旋后又温柔地垂下眼帘,轻声道:“已经退热了,只是睡不好,孩儿一直踢我。”
沮渠牧犍咧嘴一笑:“是么?这是好事,孩儿康健。”
凝视拓拔月一时,沮渠牧犍眼中满是怜爱:“看看,退了热,脸上一点血色也无。”
他轻轻抬手,示意一旁的侍女退下,自己则从身后蒋恕手中,取来一盒精致的妆奁。
“牧犍?”
“今日,让为夫做一回张敞,如何?”
“幸何如之。”拓拔月虽觉意外,但立马接住了他的话。
沮渠牧犍扶她坐在妆台前,打开妆奁。但见,妆奁中盛着各式胭脂水粉。
他俯身,指尖轻沾一抹淡雅的桃粉色,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拓拔月苍白的脸颊上。
顷刻间,她脸颊上便有了几分生气,更显温婉动人。
“没有铅粉,都是草木制的,”沮渠牧犍极尽温柔,轻执起螺子黛,“阿月喜欢什么眉型?”
“长眉。”
细腻的墨色泛着柔和的光,他眼神专注,缓缓靠近,近得能嗅到她发间的清香。
笔尖轻触眉梢,柔如春风拂柳。
“四季变换,朝霞暮霭。阿月,往后我定要多陪你。”
话语落下,最后一笔也恰到好处地收在眉尾。
拓拔月对镜自视,只觉这眉妆颇具神韵,英气而不失婉约。
但拓拔月却心生狐疑:这画眉之术从何修来?竟比女子还画得好!
“阿月真美,我眼睛都移不开了。”揽着她肩,沮渠牧犍也对着铜镜。
镜中映出一双人来,她自是春风芙蓉面,而他方脸蓄着须,也颇为英武。
用过午膳,拓拔月借口要午睡,把沮渠牧犍请出殿。他也不痴缠,抱了抱他的王后,遂转身离去。
拓拔月听得脚步声远,才低声问霍晴岚:“大王今日好生奇怪,怎么想起要做张敞的?”
《汉书》中说,京兆尹张敞与其妻情投意合。其妻幼时受伤,眉角有一缺损。张敞每日都要给妻子画眉,长安中流传出“张京兆眉妩”的佳话。
不过,这佳话落到有司耳中,却成了参奏他的把柄。等到汉宣帝问起时,张敞对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
闻言,汉宣帝没有责备张敞,但此后张敞多年淹留,不曾仕进。
拓拔月发问后,霍晴岚想了一时,忽然抓住了一点关窍:“我想起来了。方才大王看李云洲的眼神有些奇怪,似是在确认什么。之后,大王为公主画眉,既是在讨好你,又像是在试探你。”
闻言,拓拔月心中一沉,眼中闪过一抹犀锐的光。
轻抚着方才精心描绘的眉,她只觉指尖微凉,心绪却如潮水般翻涌。
“德音殿中有内鬼……”
她往外看去,目光凝在窗牖上,似要穿透深宫迷雾,攫住隐在暗处的眼睛。
霍晴岚忖了忖,道:“日后还需小心一些。不过,李侍御师虽然出言莽撞,但不见得有别的意思。”
别的意思,轻薄之意么?
自然不是,绝不至于。
他只不过当她是最亲近的人,说话恣意了些。只是,这种羁绊容易被误解。
正沉吟着,阿澄忽然凑了过来,道:“公主,阿澄有一计,或能擒住这通风报信之人。”
第31章 设局
午睡起来,拓跋月觉得气闷,想去芳林苑走一走。
霍晴岚劝也劝不住,便只得忙里忙外,对几个宫女内侍说,速速去备茶具、暖炉等一应物事。
半个
时辰后,两个内侍扛着肩舆,小心翼翼地把王后抬至芳林苑。
赵振、曾毅,连同几位宫女内侍,也紧随其后,唯恐闪失。
雪已经停了,天地一白,四周的古木枝头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棱。
拓跋月在一处楼台停下,进那里面赏雪吃茶。因着天冷,几位宫女内侍尽皆入内,免受寒风侵凌。
身前,铜炉散发着袅袅青烟,细火在炉中缓缓跃动,映得她脸红扑扑的。
赏雪之时,手中细火慢烹清茶。茶香袅袅间,拓跋月、霍晴岚闲话起家常,言笑晏晏。
不经意间,霍晴岚叹了口气:“奴突然想起,李侍御师出宫半日了,不知他何时回宫?”
“这本宫也不知,”拓跋月道,“先前听他说,他父亲到了平安驿。也不知是何等要紧之事。”
拓跋月出语随意,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深意。
“平安驿在何处?”
“似是在姑臧城外,若是……”拓跋月蹙着眉,“若是他几日不回,本宫这胎还怎么安?”
“昨日,李侍御师还给公主请了平安脉。奴也日日守着您,您就放心吧。”霍晴岚宽慰道,又笑看着阿澄,“还有阿澄呢。”
闻言,拓跋月方才收了愁容:“倒也是。便让他们父子多聚一些时日吧。催不得。”
少时,她轻抚过着额间发丝,勾起一抹淡笑:“说起李侍御师开的方子,这发间微尘,又该洗洗了。之前李侍御师调制的方子,内外兼用,果真有奇效。现下,头发已浓密许多。”
吃完茶,又在楼台里闲坐了一时,拓跋月忽然掩口打了个呵欠。
霍晴岚便笑:“奴先前就说不出来,公主,现下又乏了。”
“身子倦得很,”拓跋月用手撑了撑额,“便先回宫吧。”
宫女内侍们,很快收好了用具,跟着拓跋月的肩舆走出芳林苑。
入夜后,德音殿里灯火寥落,归于宁谧。
但有一个人影夜猫一般闪出殿门,轻手轻脚地向宫门右侧行去。此人身穿内侍服色,但身形却纤细,脚上还穿着与身高不谐的厚靴。
翌日傍晚,拓跋月用过晚膳后,看向窗外不远处,正在收集雪水的宫女棠儿。
少时,拓跋月对霍晴岚叮嘱几句,遂在阿澄的搀扶下,坐回到榻上。
棠儿很快被霍晴岚带进来,目光微垂,不敢正眼看拓跋月。
拓跋月抿唇一笑,柔声道:“你是棠儿吧?”
棠儿应声:“是。”
“多大了?”
“回王……公主的话,奴二十七岁了。”
“哦,本宫想起来了,之前在名册里看到过你,还有一年便满二十八了。”
之前,拓跋月借着节省用度之名,把大龄宫女放出宫。她所定的年龄是二十八岁。
拓跋月记忆力卓绝,看书记事少有错漏。她自然记得,棠儿当时因为还差一岁,便没能出宫,她虽没多说什么,但眼底却有落寞之色,一连数日都没精打采。
“公主记得奴?”棠儿微讶,不禁抬眸看拓跋月一眼。
二人目光相触,棠儿又马上垂目。
“自然记得,你在宫中负责洒扫,到了冬日便帮本宫收集雪水,煞是辛苦。”
拓跋月吃茶,喜用雪水。
棠儿诚惶诚恐,头埋得更低:“这是奴的本分,不辛苦。”
“不辛苦,唔,”拓跋月语气骤然一变,挟着几分冷意,“再怎么辛苦,也比不上夜半出宫,通风报信来得辛苦吧?”
“公……公主这是何……何意……”棠儿打了个寒噤,说话都不利索了。
拓跋月眸光如电,刺向棠儿:“说!为何要将本宫之事,添枝加叶,说与旁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