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振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面露不惑之色,法慧便解释道:“遗物分两类,床、瓮、屋舍、园林、牛、灯等重物,要重归寺院。”
“若是分不匀,该当如何?”李云洲好奇道。
“唱衣,”法慧知道李云洲不懂,自顾自往下说,“简言之,就是竞卖。将亡僧的轻物变卖,而后再由僧尼来均分钱财。”
李云洲愈发好奇:“怎么个唱法?”
“届时,会从估价的一成唱起,僧众应价之后再唱。一直唱到估价,再鸣磬为定。如若唱到估价之后,还有二人应价,便可再加价,再唱,直至无人再加。”
“此事倒是闻所未闻,”李云洲颇有兴趣,“不知,是否只能僧尼参与应价呢?”
“信众皆可参与,施主若有意,可在三日后参与唱衣。”
赵振不知李云洲为何会对此事兴致盎然,与法慧敷衍数句后,把他带至二人的客房。
阖上门,赵振低声问:“李兄弟为何对唱衣这么感兴趣?”
李云洲冲他眨眨眼,又摇摇头:“赵兄,你可知,昙无嗔、昙无喜、昙无痴三位大师,是同一辈的得道高僧?”
见赵振点头,李云洲接着说下去:“既如此,昙无痴大师的遗物,想必会有很多人想要。到时候,如来寺的人应该都会出来凑热闹。”
赵振恍然大悟:“参与竞卖的人,不一定很多,但既然是一场盛会,想必来的人不在少。”
“对啊,正是此理!”李云洲嘿然一笑,“这三日,我们便真为公主祈福好了。”
“依你所言。”
言讫,赵振走至盥洗架前,正待舀水洗脸,忽听得李云洲在身后唤:“赵兄。”
“嗯?”赵振扭头看他,心道:这机灵小子,又有什么鬼主意。
岂知,看了他一时,他才咧嘴笑问:“我想问赵兄,你为何会跟着公主来河西?”
这是他一直想问的问题,眼下客房里只他二人,李云洲觉得这是个机会。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至尊选了我。而我,在御前行走已久,也想再出来历练一番。”
赵振答得顺畅,眼神里也露出“这还用问”的意思,看得李云洲心中好不尴尬。
“哦,我以为……”李云洲干笑道,“我以为,有别的原因呢。”
“什么原因?跟你一样的原因?”赵振斜睨他一眼。
“这个……”李云洲信了他的话,便不好提他阿干的事,只得说些半真半假的话,“我阿父以前也在宫里做医官,后来宫里从民间遴选医官,刚好选中了我,然后,不知怎么就挑我做公主的侍御师了。”
赵振似笑非笑地睇他一眼,也不拆穿他的心思:“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与公主是旧识。”
李云洲挠挠头:“也算是吧,也只是认识,但往来不多。”
“嗯,我知道了,李兄弟——”
“啊?”
“公主远嫁河西,为的既是我大魏的君王,也是河西的士人百姓。我们做随扈的,应当顺着她的意,千方百计护她周全才是。”
李云洲怔了怔。
这语气怎如此熟悉?
有点像是他阿干跟他说的话。
这些习武之人,说话都这样?
不对,什么叫“应当”?难道他李云洲没顺着公主的意,没护过她周全。
想来,应该是赵振看出他在公主跟前言行无忌吧。
李云洲自觉理亏,便不去争辩,只回道:“那是自然。”
赵振报之一笑,不再多言。
第35章 贺王后凤体安康
望舒阁里,烛火通明。
拓跋月闲倚在眠床上,看了会儿书便倦意袭来,用手按了按额头。
阿澄见状,轻声问:“公主可是要睡了?”
拓跋月点点头,阿澄便取走她的书,走到盥洗架前绞干了帕子,给她擦了擦脸颊。
少时,拓跋月阖目睡去。阿澄遂灭去几盏烛台。
才刚睡了不到一炷香时间,门口便传来霍晴岚的声音:“大王?您怎么来了?小黄门也不通传一下!”
“是孤让他们不要作声的,怕影响了王后。”
“大王可是有急事?”
沮渠牧犍边答边往里走:“嗯,是有急事。王后睡下了?”
“刚睡下不久。”
沮渠牧犍进了内室,阿澄无声地行礼,生怕扰了拓跋月。但拓跋月睡眠尚浅,在他走近的瞬间,轻轻睁开眼。
“我吵醒你了,阿月。”
“牧犍,我没有睡熟。”拓跋月唇边绽出一笑,“今日你未陪我用晚膳呢。”
灯火昏寐,将夜色染上一层暧昧的光影。
沮渠牧犍坐在她眠床边,手指轻抚她额角:“一直在忙,刚忙完,就过来看看你。”
二人叙了几句情话,沮渠牧犍眉头忽而一蹙:“有件事,我想听听阿月的意思。”
“你说。”
“吐谷浑可汗慕利延,修国书一封,望能遣使来朝,贺王后凤体安康。”
话语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显然,这不仅仅是简单的贺喜之举。
他的手指,也从拓跋月的额头,转至她高高隆起的小腹。
拓跋月沉吟道:“只为此事?”
“此其一,其二,欲表两国修好之意。”
拓跋月微微一笑,暗道:慕利延的心思还真多。
当今天下,南方为宋国所据;北方则归大魏所有,但在其北、西、西南方向,则分别有柔然、河西、吐谷浑三国。此外,河西与吐谷浑、柔然都有接壤之处,难免会生出些龃龉。
几年前,吐谷浑侵占了河西国的西平郡,如今河西国所辖之地,便只有武威、张掖、敦煌、酒泉、西海、金城六郡了。亦因如此,两国之间不再通使,几乎断了联系。
不过,近年来大魏与吐谷浑关系倒是极为亲密,当年老可汗过世,新可汗慕利延继位后,大魏还遣使拜慕利延为镇西大将军、仪同三司,改封西平主,可说是极尽优容了。
想必,此番慕利延借贺喜之机,试图与沮渠牧犍说和,并不是真为了要说和,只是想试探他的底线。
心思一转,拓跋月慢启朱唇,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两国修好本是好事,阿月身为王后,自然乐见两国和平共处。然而,吐谷浑近年占据我河西国西平之地,交涉无果……此事虽小,却如鲠在喉。”
沮渠牧犍心中一喜:她说,“我河西国”?
把这份暗喜压在心底,他眉头皱得更紧了:“阿月知我。我心里确实不舒服,故此才来问你的意思。”
“阿月身为女子,不便直言政事。”拓跋月垂眸道。
大魏、吐谷浑、河西国,三国关系复杂而微妙,她若答得不好,徒惹麻烦。倒不如让沮渠牧犍自己定夺。
沮渠牧犍哪里肯依,既然来德音殿,必要她表个态。顺便,看看她到底是向着自己,还是向着母国。
见沮渠牧犍非得问她的心意,拓跋月只得笑道:“阿月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来者是客,若是断然拒绝,日后恐生是非。”
她忖了忖,又道:“此外,纵然对方并非全然出于善意,也不妨看看他究竟意欲何为。”
闻言,沮渠牧犍眉头舒展开来:“容我想想。”
他缓缓踱至窗边,凝视着的熠熠星光,心中暗自盘算。
片刻后,他转过身来,目光坚定:“阿月说得对。我二国相邻,不可能真断了往来。不广结善缘,如何能稳固基业?”
拓跋月讶然:“牧犍的意思是,不与使臣商讨西平郡?这……”
“怎么了?”
“这毕竟是先王打下的基业。”拓跋月叹着气,“岂能拱手送人?”
“那,不如阿月帮我问问?”沮渠牧犍忽而一笑,定定地看住她。
拓跋月知他是在试探自己,只得佯作生气,背转身去不睬他。
“拿阿月寻开心,不理你了。”
沮渠牧犍未料惹怒了她,忙行至眠床边,去摇她肩膀:“怎么生气了?”
“哼!”
“阿月莫生气了,我方才只是开玩笑。”
“你明明知道,我只是深宫妇人,没什么识见,却非得让我去做这些事。这不是寻我开心,是什么?”
沮渠牧犍自然不认为她没什么识见,但她这话却表了一种态:她不掺和三国之间的纷争。
这也好。起码,他们能像寻常夫妻那样,不为外物所影响。
日后,她生了女儿,世子沮渠封坛回国,河西国也逐渐壮大……若能如此,他也不负先王所托了。
“好了,以后我不开玩笑了,”沮渠牧犍像诓哄小孩一样,轻轻拍她的肩,“”这样吧,就依阿月所言,接待吐谷浑的大使。嘿!管他用意如何,今日他遣使来此,王后我也可遣使于吐谷浑嘛!”
拓跋月明白,沮渠牧犍是想与吐谷浑互探根底,但她不发一语,不欲做任何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