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李云洲点头。
“你阿父,可是要回平城?”
李云洲神色怔忡,继而苦笑道:“他回不了。”
拓跋月微微倾身,等他继续往下说。
“小姨不愿见我阿父,觉得他是个负心汉。但我阿父执意要见她,她便提出一个条件。让我阿父在她医馆里,抓药,抓到她原谅他为止。”
“这……这不已经见着了?”拓跋月疑惑道。这简直匪夷所思。
“小姨说,这期间,不允许他和她主动说话,这也算是不见面了。”
很多行医之人,都有异于常人的想法,拓跋月不便置喙,遂略略衔了笑意:“不论如何,一家人总算是在一起了。无事的时候,你可多出宫看望你小姨和阿父。”
说完这话,倏尔想起,李宏在平城宫里做过医官,而后又坐诊多年,救人无数,如今在医馆中却不能问诊,只能抓药……阳英这是在侮辱他啊!
可那是他们自己的决定。旁人不必论议。
“公主……”李云洲欲言又止。
“嗯?”
他摆了摆手,少时却又抬眸看她,一脸不甘:“我们什么时候能回?”
这个“回”意指何事,他知,她亦知。
她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轻轻攥起拳头:“我也想家了。”
转而对霍晴岚道:“你去请赵振。”
片刻后,赵振入了内室,行礼如仪。
拓跋月忙让他免礼,低声问:“我让你办的事,现下如何了?”
赵振迟疑了一下,瞄了李云洲一眼。
“但说无妨。”拓跋月道。
闻言,赵振方才回禀:“阿青已很适应她老板娘的身份了,花门楼客似云来,完全能成为一个据点。”
“那很好,”拓跋月颔首,“不枉我的一番信任。城外……”
“在四部鲜卑中,臣已经安插了我们的人。不过,要归拢人心,尚需时日。”
鲜卑族里的一支,姓为秃发,与拓跋氏同源。当年,国君秃发傉檀占据姑臧,后来姑臧被先王沮渠蒙逊攻下。沮渠蒙逊便将原属于秃发傉檀的四部鲜卑,集中安置在姑
臧城外,并遣人监视,以免四部鲜卑生事。
拓跋月眸中满是激赏之意:“你做得很好。”
李云洲在一旁瞥了瞥赵振,轻轻哼了一声:“怪不得你昨日突然不见了,原来是去干大事了!”
赵振皱起眉:“你不是去跟你小姨相认了么?我在一边干什么,看热闹?”
这二人平日里往来不多,没想到此时却因相熟而互。
拓跋月忙对李云洲解释道:“你二人各有职责,你的责任是照顾我的身体,让我不生病,有气力。”
“此言差矣,公主,”李云从解释道,“除了医药一业,我能帮您做的事还有很多。”
说着,他给赵振翻了个白眼,走到拓跋月跟前低声说起他的想法。
赵振耳力好,也听得清楚明白,但却不便作声。
拓跋月听得连连点头,道:“你所言有理。”
“是吧?”李云洲仰头看了看赵振,耸耸鼻子。一副争宠得意的模样。
赵振懒得跟他计较,只躬身道:“还有一事须向公主禀奏。我二人刚好遇上唱衣盛事,李侍御师以公主的名义,帮您拍下了一件昙无喜法师的僧衣。”
拓跋月沉吟片刻,便明白李云洲的用意。
她打量着李云洲,口气中不无揄扬之意:“你这是在帮我邀买人心啊!聪明!”
“那是自然!一国之后,亲自出资买下高僧的遗物,国人都会传唱您的虔诚!”李云洲心下得意,就差摇头晃脑了,“僧衣我放在匣子里了,我这就去取!”
说罢,不待拓跋月说话,已一溜烟跑出去了。
霍晴岚、阿澄看着好笑,都在一旁隐忍笑意。
拓跋月也笑了,忽而听赵振禀道:“公主,我记得源将军,是秃发傉檀的儿子。要不要,请他来走一趟。”
源贺,本名为秃发破羌。亡国之后,他率众投奔大魏。天子拓跋焘大喜。因秃发氏与拓跋氏同源,拓跋焘便给秃发破羌赐姓“源”,名“贺”。
眼下,大魏的人虽然打进了四部鲜卑中,可要收拢人心,为大魏所驱策,绝非易事。
“这法子虽然有用,但未免太招摇了。容我再想想。”
第38章 他还敢刁难我?
一大早,乞伏琼华飞前往鸣鸾殿请安。
虽年近五旬,但她保养得宜,生得又艳美,故此穿得华丽一些,倒也显出几分俏来。
进了正殿,乞伏琼华跟孟太后叙了一会儿话,方才轻声低语。
言谈间,说的正是拓跋月的琐事。
“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说国师入宫见了她,说是要感谢王后所赠的礼物。”
“是何礼?”
“好像是青木香吧。”
“青木香?”孟太后微微蹙眉,“是何意?”
乞伏琼华眨眨眼:“这不是每年正旦之日,大王御赐之物么?也就是早两日送给国师,做个人情吧。”
孟太后眼神定住:“就这么简单?”
“应该是吧。”
“你继续说,他们还说了什么?”
“国师近日流露出辞归之意,是因为大王把胡叟下了狱,国师觉得自己难辞其咎……”
孟太后冷笑一声,插言道:“这哪是他真实的想法,不过是逼迫大王罢了。”
“这妾可看不准了。”乞伏琼华道,“拓跋家那位,应该是猜到了国师担心的事,就跟他说,她已关照狱卒,不要让胡叟挨饿受冻。”
闻言,孟太后眼色一厉,本来生得俊美的面容,忽而有几分狰狞。
“她这是把手都伸到狱里去了?”
乞伏琼华附和道:“谁说不是呢?那家伙胡写一通,大王留他一命就不错了,还让他在狱里过好日子?凭什么?凭他是被请回来的?”
“你说什么?”孟太后盯住她。
“凭什么让他在狱里过好日子……”
“下一句。”
“凭他是被请回来的?”
听至此,孟太后心里略微一宽:“哀家知道她的目的了。”
乞伏琼华仰首望她,一脸仰慕。在她眼中,孟太后最是勇毅,也最是敏慧,远非寻常女子可比。也包括她自己。故而,这么多年来,她只在孟太后身边才觉得安心。
“她么,”孟太后唇角噙着一抹淡笑,“来我河西也一年了,若是连照拂个囚徒的本事都没有,也未免太不像回事了。”
“您的意思是,她没有其他目的?”
“不过是……胡叟是她请回来的,要是在狱中出了什么事,她没办法向胡炆交代。况且,这个胡炆,还是国师的师弟。”
胡叟是胡炆的义子,朝中无人不知。
乞伏琼华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所以,她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胡叟。”
“虽有私心,亦在情理之中。”孟太后心下更觉轻松,“不是什么大事,就由她去吧。还传回什么消息?那个长得跟花一样的男子,叫李什么……”
“李云洲。”
“他们可有什么逾矩之事?”
“我问了,棠儿说,李云洲的父亲来姑臧看他,他曾外出与他父亲相聚。至于说他和拓跋家的那位,每次面谈旁边都有人,怕是也做不出什么逾矩之事。”
“棠儿还是进不了殿?”
“棠儿资格还不够,进不了内殿。不过,凭着我们给她的窃听之器,不难得知殿中之事。”
说至此,孟太后忽觉挫败,叹了口气:“哀家竟然不能收买一个她的亲信。”
“要不,妾再物色一人?”
“不用了,别打草惊蛇。”孟太后沉吟道,“但有一点哀家想不明白。李云洲和他的父亲,不是在平安驿见面么?为何那日没见着他们。”
乞伏琼华托着腮,想了会儿,道:“许是太后的人去得迟了,他们已经离……”
一语未毕,宫女慧兰便上前传报,说三位王爷已入京了,现下正在鸣鸾殿外,来向太后请安。
乞伏琼华颇有眼色,道:“既如此,妾便先回宫了。”
孟太后含笑道:“你也很久没见无讳了。”
沮渠无讳,是乞伏琼华的亲生子。不过,河西国尊崇汉家仪礼,沮渠无讳入宫后,自然要先拜谒太后。
“宣!”孟太后扬声。
不多时,身穿常服的三位沮渠王爷步入殿中,个个面上带笑。身后,内侍们拖着沉沉的箱子,一看便知那里面放着满满当当的礼物。
这三个后辈,沮渠菩提目光锐利,沮渠无讳生得风流俊逸,而沮渠安周,年纪最小却显内敛沉稳。
三人行礼问安后,殿内顿时热闹起来,却又不失礼数。
沮渠菩提毕竟是孟太后的亲生子,率先送上礼物,又靠在母亲跟前说了些好听的话。
孟太后早把先前论议拓跋月的事抛到了一边,笑得合不拢嘴:“孩子们回来便好,一年就盼着这一个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