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钟玉琪站起来,连带着和她拉着手的林冕也跟着站起来。
“这不是更巧了嘛,比起小提琴,你今天好像更幸运一些。”
钟玉琪看向林冕:“你愿意让我们成为幸运听众吗?”
林冕无奈一笑,“你都这样说了,我还会拒绝你吗?”
江澹也来了兴趣,一行人在江澹的带领下去到了那个所谓的“隔壁”,实际一点也不“隔壁”。
这是相当业余的比赛,林冕甚至可以当场报名,本来林冕是想着可以等他们比完以后再看能否借用钢琴的。
参加比赛的选手本来就不多,林冕她们来的时候,已经不剩什么选手了。
迷迷糊糊上台,直到坐到琴凳上,林冕才有了一些真实感。
许久没有弹琴,林冕以为自己已经生疏了,可当手放在琴键那一刻,琴谱自动在脑子里倒映。
江澹注视着坐在琴凳上的林冕,她不再像是那个不起眼的女孩,好像她卸下了一切伪装。
用光芒万丈来形容也不为过,人在自己擅长的地方是不能隐藏的,无论是游刃有余还是对它的感情,都是无处可藏的。
那双手犹如飞舞在森林的精灵,而森林偏爱着精灵,钢琴也偏爱着林冕。
琴音仿佛自苍穹下砸下来,叫醒了江澹沉睡的灵魂。
如野马跳涧,又似群鸦掠空。
他的不以为意、轻视、装模作样,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利刃刺向他。
怎么办,他好像已经惹她讨厌了。
第33章
拿着奖杯合照的林冕还有点懵, 她想要拒绝掉。
但主办方还挺高兴,直接对她说:“没想到我们这个比赛还挺有吸引力的,连你这种专业的都能来参加, 真不错啊。”
这让林冕也说不出什么话了,如果拒绝反倒是不礼貌了。
一下台, 江澹冲过来抓住她的手, 他的神色是那样着急和不可置信。
“你为什么要放弃钢琴呢?”
他不懂, 不懂林冕为什么要放弃,天知道他本来陷入了某种狂热的氛围, 钟玉琪用一句话就戳破了他。
“她现在已经不打算在钢琴上继续走下去了,你说你是不是很幸运, 她已经很少弹琴了。”
江澹很少能有这么震惊的时候,像是无数碎石掉落在平静的湖面上, 他的眼底再也不能保持原来那样波澜不惊了。
江澹的疑问,更像是在质问。
身边人对于林冕的放弃总是宽容的,她们觉得是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太没挑战性了, 让她没有多大的成就感。出于对天才的理解, 她们总是觉得她的每一个想法都是深思熟虑以后决定的。
可林冕知道,不是的。
她才八岁,却早就尝到了难过的味道。
以前那些人失败后责怪的目光,有对自己的, 也有对她的。
像无数小蛇缠绕住林冕的心,林冕却找不到出口。
如果只是一束、两束目光, 林冕是可以消化的,可那些目光太多了,林冕连目光来源也找不到了。
林梅担心林冕做噩梦那段时间,林冕怕的不止是突然变了样的爸爸, 还有无数压力,导火索一旦点燃,就像多米诺骨牌效应那样,顷刻让她的世界崩塌。
林冕才发现自己是个胆小鬼,她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勇敢。
她惧怕着别人用那样仇恨的目光看着她,她忍不住想,这道目光是不是很快就会影响到身边人,她们又会怎么看待她呢?
是同情、是可怜吗?
那会比仇恨的目光更叫她惧怕吗?
林冕不知道。
她想要封存自己,不展现于人前。
可林冕知道,这样会让林梅担心她的,林梅已经很累了,她不想成为林梅的负担。
上学是避免不了的,好的成绩也是避免不了的,众多目光中她最在乎的还是林梅的目光。
林冕选择戴眼镜,与其是自我安慰说是不想别人读懂她的情绪,将这种不得已而为之的行为抬高台阶,划为主动机能,更像是在挽尊。
她选择戴眼镜是她不想再注意到别人的目光,不想再收到那强烈到不容忽视的看怪物那般充满嫉妒、仇恨的目光。
可能新的环境真的带来了好的影响,林冕妄图像以前那样,接受生活的挑战,带着吴冰夏走出困境,想要玩乐队,想要变成从前那样快乐的自己。
她想要触碰那层包裹着她的膜,从壳中走出来,她以为自己已经走出来了。
可是直到此刻江澹问她,她才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还是逃避。
她真的走出来了吗?
还是说这一切只是她自欺欺人的幻想吗?
看出林冕的状态不对,钟玉琪打掉江澹的手,对他的怒视也不是那么在乎了。
“我们今天不是来看你表演的吗?现在就去吧,不要在这儿耽误时间了。”
她转身牵住林冕的手,大步往前走。
“你有放弃的权利,也有不回答的权利,林冕。”
她说得那样郑重。
什么嘛,原来她的朋友才是英雄,她早就在被拯救了。
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过,很快就没有了踪影。
林冕怔怔地看着眼前坚定又勇敢的背影。
即便看不见钟玉琪的表情,林冕也知道这里面没有同情和可怜,有的只是想要保护她。
走回去后,趁着江澹他们还没来,钟玉琪抱住林冕。
“就像我当时放弃钢琴那样,林冕你只是惋惜,怕我以后会后悔而已。但你没有可怜我的决定,没有觉得我这个没天赋的人的坚持和放弃都很可笑。那么今天,林冕,你所有的决定,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支持你,无论你是深思熟虑还是轻率决定的。我想永远做你的朋友,我不要做第二个秦峪岷。林冕,我很珍惜你,我希望你也珍惜我。”
她的怀抱是那样热烈温暖,就像她每一次对她的支持那样。
“玉琪……”
她什么都知道,也愿意什么都不说。
“你们抱在一起干嘛啊?”
江澹他们回来了。
钟玉琪把林冕挡在后面,让她先收拾收拾自己,她知道林冕不喜欢在人前示弱。
“没什么,你们准备好了吗?”
“当然,”江澹咧嘴一笑,他拿起鼓槌,“3、2、1,走!”
密集的鼓点是那样浓墨重彩,就连地面都能感受到震动。
他们的音乐是不同于林冕上次看到的。
林佳奈的乐队,是轻松的、轻快的,让人享受的,也是惬意的。
可江澹的乐队,是嘶哑的、是怒吼的,也是沉重的,像是内心的呐喊。
台上的江澹也变了个样,手上的青筋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清,他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是用尽力气唱出来的,仿佛下一刻就会筋疲力尽。
这样力竭声嘶的江澹,看起来是享受音乐的,也是有些癫狂的。
下一刻变故发生了。
吉他手进错拍了,在场的人都能听出来。
“咚”
甩出的鼓槌狠狠砸在吉他手的脑袋上,一下就见血了,可见用劲之狠。
所有人都被吓到,一时无声。
但看乐队其他人的反应,大家又像是司空见惯,一个出来劝的人都没有,只能听见江澹说话的声音。
这个乐队,除了江澹,其他人都是成年人,可所有人都在怕着他。
吉他手在被骂了以后也不反驳辩解,而是拿出包里的纸止血。
在那以后,林冕看着他们一次次重新弹奏,一旦出现问题,就会直面江澹的怒气。他骂人的时候,是不带脏字的,而是各种阴阳怪气,配合着他那温和的语调,更叫人不寒而栗。
尤其是他打人的,整个乐队就没人没被他打过。
偏偏他又确实没有犯错,偏偏所有人都没有反抗他。
好不容易,这一首歌终于演奏完了,江澹慢条斯理放下鼓槌,拿出手帕擦手,他的手上沾上了鼓槌上的血。
“让你们见笑了。”
他笑得那样温柔,却叫人恐惧。
回去路上,只有林冕和钟玉琪,江澹说他要留下来处理点私事。
在车上,安静了好一会儿,林冕没忍住问出来:“他们为什么都这么听他的话啊?被打也不会说什么。”
夜色下,林冕看不清钟玉琪的神色。
“这些人都是江澹开工资的,他养着所有人,而所有人也都是在陪他玩。想在北城生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况且,江澹今天是留手了的,他是学拳击的,曾经被征召过,但他家里怎么可能愿意他去。”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变的,我再看见他时,就是他开始玩乐队的时候了,我把这些都归结在了玩乐队上。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去玩乐队,我怕你会变……我曾经最佩服的就是江澹,而现在我最佩服的是你啊,林冕。我不想你也变成江澹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