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姜云泽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一只手紧紧抓住了福叔的手:“叔,您不能这般对我,因我高中,您家才可以免除那么多年的徭役赋税,我姜云泽欠谁都未曾亏欠过您,您不能见我落魄了就落井下石。”
“这是落魄的事吗?”
福叔真想给他一棒槌,都到这时候了,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是不是陆青瑶,她让你将我逐出家谱?她竟这么恨我?”路行此处,姜云泽已经接受了现实。
也就还有一口气咽不下去。
什么时候那口气没了,人也就没了。
可他不能被逐出族谱,在族谱上没有名字的人,就像树木没有根,死后也是孤魂野鬼。
这是连他生路死路一块断了。
夫妻一场,陆青瑶竟要如此赶尽杀绝!
原来他自始至终,从未看清过这个女人,嫁给他的那些年,温良贤淑,甚至做小伏低,在家相夫教子,从未说过她会武,也不曾知道,她还有这么大的能耐。
这次回江州,他才算见识到了真正的陆青瑶。
一路上,被陆茗熹带着辗转了好几个地方,特别是在江州一带。
人人说起陆三娘子,都是满脸的崇敬。
说她坐拥大梁最大最多的酒楼,陆记商行名下还囊括了丝绸布帛、粮食、香料、毛皮、房产等买卖,眼下边关互市将通,她竟还想涉猎茶叶买卖。
江州大半的商铺都是她的,几乎成了江州百姓的衣食父母。
甚至连江州到青石镇的路和桥,都是陆青瑶出资修的。
姜云泽就知道,那些都是陆茗熹特地带他去看,特地膈应他的。
让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让他悔断肠子。
陆茗熹如愿以偿,他的确被膈应到,也被震撼到了。
他是悔,是恨……
恨自己眼拙。
“不是她。”福叔掰开他手:“别自作多情了,陆东家她可没空管你,你没欠我,但欠了姜家列祖列宗的,你在京城犯的那些事,勾结逆王、违抗圣令、结党营私,哪一件不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再轻也得抄家流放,这是要让全族的人为你陪葬啊!”
福叔痛心疾首:“泽哥儿啊,你说你为人夫为人父,没一样做得好的,怎么连官也当不好呢,如此胆大包天,不知死活,若不是因着那三个孩儿,你以为,你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同我说话,我们一大家子恐怕都被你给拖累了……”
“叔,我……我错了,您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福叔不可能因为他的一句忏悔就心软的,宴哥儿的书信中,已将他爹在京城干的混账事,全跟他说了。
想想都后怕啊。
姜云泽这混账羔子,随时随地都在作死。
这是把全族的命放在刀剑上啊。
“这事没得商量,姜家的祖训你莫不是忘了,子孙入仕为官,有犯赃滥者,生削谱除名,殁后不得葬入祖坟,牌位不许入祠堂……”
“姜家到我们这一代,虽已没落,但祖训不能忘,这事没得商量,我已上报给了知县大人,再无挽回的可能,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就看到姜云泽睁着眼,一眨不眨,直愣愣的躺床上。
跟个死人似的。
吓一跳。
“泽哥儿,你终归是被儿女庇佑,捡回了一条命,这般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怎么说你曾经也是朝廷要员,四品侍郎,还有满腹的经纶,还写得一手好字,也能养活你们娘俩,人活着总是要往前看的。”
“活着!这样的活法你要不要?”姜云泽挤出一抹苦笑,讥讽道:“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到底就是你们怕了她陆青瑶,拿我开刀讨好她。”
“姜云泽,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路告诉你了,走不走是你的事,毕竟你也没别的路可走的,作为桃溪村的里长,我有必要警告你,想要留在桃溪村,可以,但后山的竹林你们娘俩是不能去的,那是全村的宝贝,已经分到每一家头上了,若你敢起歪心思,上一个弄坏竹林的人,被打断腿,到现在还在牢里呢……”
“既是大家的,为何我不能去,凭什么?”姜云泽更不甘了。
虽然他没动过那竹林的心思。
但被人当贼防,他就没来由的愤恨。
“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即便让你挖了笋,也卖不出去,因为青石镇,乃至大半个江州的笋,全都是收到陆记商行的,陆东家不待见你,自不会收你的笋,你打再多的主意也没用。”
福叔知道以姜老太的性子,一定会去瞎打听,说不定还会起歪心思。
不如把丑话说在前头。
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也不想真赶尽杀绝,若他有悔过之心,也不是不能睁只眼闭只眼的。
说完,甩开姜云泽的手,拂袖而去。
不忍也不想再看他娘俩一眼。
非他绝情,而是这本该流放千里或者该砍头的人,却被送了回来,总归不是送回来享清福的。
上边没有问罪姜云泽,不是他真的没罪,而是顾及那两孩子,和姜家一族的老老小小。
这一点,他心里有数。
受了陆青瑶的恩惠,拿着她给的分红,吃着她给的粮食,总不能阳奉阴违。
要怪只能怪姜云泽自作孽。
“叔,你可是我叔,你不能不管我,怎么能向着外人……”姜云泽伸着手,骨碌滚下床来。
“我知道错了。”
“对不起……”
可任他喊破了嗓子,也无人应,只有左邻右舍的谩骂声和狗吠声。
他心如死灰,形容枯槁,像泥一样瘫在床上。
不吃也不喝。
他悔啊,他恨啊!
若是可以重来一次,他只想做个谦谦君子,哪怕做个人人敬重的教书先生也成。
不想再入仕,不想再为官。
不想再不择手段。
……
姜云泽颓废了好一段日子,跟丢了魂似的。
家里的活全在姜老太一人身上。
吃不饱是常有的事,只能去挖野菜,捡别人不要的,甚至和狗抢食。
实在挨不过去的时候,她想起了陶桃和小姝。
“儿啊,再怎么说,陶桃也是你的人,还带着小姝呢,要不咱们将她们母子找回来吧。”姜老太自认待陶桃不薄。
走时还给了她那么多银子。
她还从没主动给过人银子的,陶桃和儿子例外。
儿子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还有小姝为他养老送终,她将来走了也放心些。
这么想着,见儿子点头,她便去了陶家。
此时陶桃正在院中摘菜,见姜老太来还是有些吃惊,还真有脸来。
大言不惭的要请她回去,还想让她伺候姜云泽。
陶母一盆水劈头盖脸的就泼了上去:“老虔婆,见过要脸的,就没见过你们这般没脸没皮的,还想让我闺女去伺候那个跛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娘,我去,我去看看就回。”陶桃当然是要去看看的。
看看姜云泽怎么有脸再来寻她。
她带着小姝和弟弟,跟着浑身湿漉漉的姜老太去了。
姜云泽见到陶桃母女俩,忽然来了精神,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他相信,能与他携手走下去的,还是只有陶妹。
陶妹还是爱他的。
“陶妹,我终于见到你了,你为何一直不来看我呢?我好想你。”他伸手就要去拉陶桃的手。
被她给避开了。
嫌恶的看了姜云泽一眼。
姜云泽又伸手过去,想抱闺女,他唯一花了心血,也是最放不下的幺女。
“姝姝,来,爹爹抱抱。”
“怕怕……花子,不要……”小姝见姜云泽那样,十分抗拒,根本就不敢上前。
奶声奶气道:“你不是爹爹,爹爹在京城做大官,不要我们了。”
姜老太被气到了,上前就想揍孩子,被陶小郎君拦下了,还将她和孩子带了出去。
姜云泽也被气得不轻,质问道:“桃妹,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这才离开几个月,小姝竟不认我这个爹了?”
“呵!这能怪我吗?”陶桃都无语死了,轻笑一声。
说道:“姜云泽,我们已经没关系了,从你为了娶新妇,将我赶走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然恩断义绝,今日来,一则让小姝见见你,二则和你做个了断。”
“什么了断?”
姜云泽不相信陶桃会那么狠心,只觉得她是在赌气。
他们年少相识,青梅竹马。
即便在他最贫穷最落魄的时候,也未曾嫌弃过他。
甚至还曾劝他辞官回乡。
他知道,陶桃是真心爱他,不会嫌他如今的模样,只要说些好话哄哄,就会如从前一般原谅他的。
他立刻温声哄道:“桃妹,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不该让你独自回乡,可我已和周氏和离,你不是妾,你是我的妻,你信我,我还能写字画画,还能做个教书先生,我会明媒正娶你过门,我们再生几个孩子,一家子和和睦睦过日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