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摇头:“我们全府上下已找寻了一遍,没寻到任何踪迹。”
“是不是因前日郜国公主之死,他心下害怕,因此躲起来了?”老头嚷嚷道,“还是跑出去好!王府之前出过那么多事,不定什么时候就轮到他了,算这臭小子跑得快……”
商南流皱眉扯住他爹,示意他闭嘴,一边无奈向千灯面露歉意:“请县主见谅,我爹也是为孙儿着急,一时急躁,万望恕罪。”
老头气呼呼瞪着千灯,一脸“败落王府孤女能拿我堂堂探花的儿子如何”的架势。
千灯岂会容他在自己府中放肆,当下冷冷开口道:“实不相瞒,郜国公主府的人放出风声,认定杀害公主的凶手在我后院的诸位郎君中。如今其他郎君都安心以待,唯有你家小公子突然失踪。若他在我府中出事,我们自然愿意担责,可若他是畏罪潜逃,别说我们昌化王府,就算是你们商家发现了他的踪迹,也得将他交到衙门。毕竟此事关系重大,杀害大长公主,可是抄家灭门的死罪。”
一听这话,老头顿时吓得腿脚哆嗦,只有口中兀自嘴硬:“我孙儿如何会伤害郜国公主?我商家一向严格管教子弟,何况他一个小孩手无寸铁,哪可能杀人!”
商南流给他爹一个“慎言”的眼神,赶紧对千灯赔罪:“县主,商洛虽然顽劣,但心地尚属纯良,我相信他必定不会做出此事。如今他不见踪迹虽然古怪,但畏罪潜逃之说尚未坐实,还望县主在后院多加搜寻,我在京中也多有相熟之人,必会托人好生寻找他的踪迹,先将孩子找到才是正理。”
见他通情达理,千灯也道:“如此甚好,我们双方协同寻找,相信只要商洛没出事,必定很快能找到他。”
打发送走了商南流和商老头,璇玑姑姑担忧地上前给千灯添茶,低声询问:“县主,当初收留各位郎君,您曾对我们说过,是怀疑其中有心怀不轨之人。如今这人还未出现,府中郎君却接连出事,更不提郜国公主之死也与他们有关。这下……连商小郎君都失踪了,您看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千灯摇了摇头,猛灌了两口茶,用微苦的茶水将闷乱的思绪给压下去,定了定神。
如今,杀害郜国公主的疑凶尚未浮出水面,又多了一个商洛失踪,这两桩事件,究竟有没有联系呢?
“如果确有关联,那会是什么?”
想到商洛年纪尚小,毫无反抗能力,如今在这人心诡谲的后院下落不明,她心下掠过强烈的恐慌不安。
她让人去叫凌天水和崔扶风,自己坐在书房将商洛失踪之前向他们交代的供词反复推敲,企图能找到蛛丝马迹。
一时两人来到,崔扶风绕到她旁边落座,凌天水则用脚勾了把椅子在斜前方坐下,两人都着意与对方隔了点距离。
说起来,刚才在后院找人时,他们好像也没怎么交流。
这两人,昨晚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忽然有点古怪疏离?
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但千灯现在牵挂商洛,哪有余力探究,只对他们道:“结合商洛的供述和床沿的刻字,有个事情我觉得不太对劲——当时商洛差点栽进水里,幸好被纪麟游抓住,而他倒挂在水面时,看见眼前火花直冒。他当时说,天空、水里、就连石缝间都迸出金光,全都特别刺眼,把他眼睛灼得第二天还在痛。”
说到这儿,千灯抬头看向他们。
崔扶风点头:“不仅如此,我记得他还做了噩梦,梦见石头缝里冒出金光,郜国公主又从石缝里钻出来。”
“仔细一想,此事岂不怪异么?”千灯若有所思道,“当时烟火确实繁盛,可天空、水面有火光好理解,石缝间的哪里来?”
崔扶风道:“不是不可能,晚风吹浪,水涌入石缝积在其中,从他倒挂的角度,也是可以看到反光的。”
凌天水沉声质疑:“石缝间那点水光,能有灼烫人眼的效果吗?”
“确实,不合常理。”
不合常理的地方,往往就是突破口。
三人立即收拾停当,一同前往曲江池启春阁,重查案发现场。
第二十九章 翠羽裘
郜国公主府的下人们守着出事那块区域,看见他们过来,有人撒丫子跑向旁边的亭子,显然是去通报了。
萧浮玉从亭子中出来,身上披着麻衣孝服,脸上尤有泪痕。看见千灯来了,她也没好气,哑声问:“零陵县主,你不是答应太子会好好调查府中嫌疑人吗?跑这儿来干什么?”
千灯知道她丧母后情绪不好,推己及人,也没介意她的态度,只说:“我调查府中郎君,如今有些发现,因此再过来勘察一下案发现场。”
萧浮玉愤恨地瞥了她身后的凌天水一眼,但他们毕竟是为了她母亲而来,便冷着脸示意府中卫兵们退开,带他们到了水边。
大长公主落水处,正点着香烛,摆着供果,显然萧浮玉正在为母招魂。岸边的杂草湿泥一片狼藉,当日的痕迹早已荡然无存。
萧浮玉一抬下巴示意他们:“查吧,别弄坏了我娘的贡品。”
千灯对崔扶风与凌天水略一点头,先提起裙裾走到岸边,和两人一起沿着水流细细查看。
一带水边全是树丛,因为之前金堂放烟花时清理过河湾垃圾,是以水流虽然缓慢,却也洁净,河底水草缓缓随水漂摇。
三人沿着河岸往前搜寻,因为公主府在出事后便封锁了这一带,因此一路都十分干净。
只在经过鸣鹫烤羊的河湾边,他们看到散乱的灰烬炭灰,还有几片焦缩的芭蕉叶,是清流碧草中唯一的狼藉。
一直查到水榭平台,下方所有石缝都检查完毕,石缝间除了些积水之外,确无任何异常。
他们对望一眼,凌天水反手勾住栏杆,俯身再将商洛差点出事处的石台细细检查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不过在石台一侧,确实发现了一些散乱的草药,虽然已经被踩得零落不堪,依稀还可以辨认出里面多有远志,与孟兰溪所说相同。
而千灯站在石台上,瞥到水中一丛颜色比其它都深的水草,难免多看了一眼。
崔扶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好像不是水草,是一块杂色布。”
那块布底色青黑,被树根勾住,藏在水草丛之下,与浓密的水草一起招摇,要不是如今水面清澈,还真难以辨认。
凌天水抓了一根树枝去挑它,谁知刚刚出水,树枝便嘣的一声断掉了,原来那布匹竟厚实,吃水后格外沉重,小树枝根本提不起它。
他探手入水,将青布拖上岸一看,原来是一条厚重的羽缎斗篷,织工精巧,只是羽毛颜色斑驳,看来杂乱。
千灯正在仔细辨认着花纹,忽听背后传来萧浮玉的声音:“这不是你那件翠羽斗篷吗?元日那天在大明宫,我见你穿过!”
千灯本觉荒谬,但仔细看上面剥落的痕迹,却又发现她所言非虚,这确实本是一件翠羽斗篷。
她确实在元日穿过这种翠羽裘,还因为与郜国公主的凫靥羽斗篷相似,被这对母女在大明宫门口当众奚落过。
这翠羽裘是寻常雀鸟毛羽染色簇织的,因此不能见水,否则便是如今这般毛色斑杂的模样。
“郡主看仔细些吧,这是‘一口钟’斗篷,与你当日披的样式相同,而我的翠羽裘是大氅,有肩有袖,与这件大相径庭。”千灯自然不会任由她攻击自己,将湿漉漉的斗篷拎起一角,“估计是近日游玩的女子,落水遗失的吧。”
这种东西落了水,捞回来也无法补救了,是以被遗弃了。
千灯说着,随手将斗篷的内领翻开看了看,目光落在各家做标记的内衬部位,眉心忍不住微皱。
她将那斗篷的内领展示给萧浮玉看:“要不,郡主瞧瞧这是属于哪家的?”
那斗篷内领之上,明明白白地用金线绣着“郜国”二字。
萧浮玉脸色古怪:“不可能!我和我娘肯定不会穿这种货色,府中肯定没这东西!”
崔扶风道:“结合众人供词来看,昨日金堂率领工人已经彻底清除过河湾,水底不应该有这么显眼的东西遗留,很大可能是在清理完毕后出现的。但那时河湾中已经只剩了昌化王府与公主府两拨人,这东西显然不是我们这边带来的,因此,只可能是你们公主府的人带来的。”
萧浮玉悻悻示意身后女官接过湿漉漉的斗篷:“拿回去问问。”
崔扶风自然不会让她拿走证物:“现场出现的任何蛛丝马迹,都可能关系案情进展,这斗篷极有可能是证物,理应交由大理寺。同时,我们还要查问昨日随同来曲江池的人,还望郡主知照好府中人,以便衙门方便行事。”
萧浮玉自幼见惯了别人在面前奴颜婢膝,何曾被人用这种决断口吻通知配合,刚失去身为公主的母亲,立即迎来了地位的坍塌,让她悲愤气恨,盯着崔扶风的眼睛似射出怒火。
可崔扶风怎会在意她的情绪,只示意大理寺衙役预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