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三人也不再多问,与他一起回了王府。
累了一上午,千灯却无法歇息,匆匆用过午膳,她召来璇玑姑姑,询问后院是否有商洛下落。
璇玑姑姑迟疑摇头:“后院所有墙根、假山、树丛、花径中都细细查看过了,可就是没有商小郎君的踪迹。”
千灯抿了两口茶,站起身:“叫上玳瑁和琉璃,你们跟我去一趟后院。”
璇玑姑姑有些诧异:“但是,后院所有角落,确实都搜索过了……”
“各个郎君的住处,你们想必不方便进内吧?”千灯带着她径自向后院走去,“那就让我去瞧一瞧,素日里各个温文尔雅的郎君们,都在我王府的后院做些什么。”
出乎所有人意料,千灯第一个前往的,竟然是崔扶风所居的近竹堂。
璇玑姑姑随她前往,有些不安:“县主,崔少卿奉朝廷公务而来,其实并未上候选夫婿名册,在王府中属于贵客。咱们去搜他,是不是于理不合……”
“别担心,我相信崔少卿若知晓此事,必定也会提议先从他的住处搜起。”千灯说着,径自直入近竹堂。
一入院门,便见潇潇竹影掩映纱窗,朦胧透出窗后那条当窗挥毫的身影,神仪秀异。
满园风竹疏朗,映着这条当窗身影,令人顿生清雅高华之思。
千灯轻出了一口气,上前叩门:“崔少卿。”
崔扶风搁笔起身,开门见她站在堂前,身后只有璇玑姑姑与琉璃、玳瑁相伴,有些诧异:“县主?”
“璇玑姑姑带人遍寻后院,可委实寻不到商洛任何踪迹。崔少卿认为,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是好?”
崔扶风望了望她的神情,毫不迟疑迈步走出近竹堂,立于院中茂竹之下,拱手道:“请县主彻查王府后院所有角落,包括园林景致与我们诸人所住屋宇,务必不能有一寸遗漏。事不宜迟,便请县主从近竹堂开始,立即开展搜索。”
璇玑姑姑望着他静立竹下的风姿,心下欣慰又感叹。
崔少卿懂她家县主,县主也懂崔少卿,真是一对好儿女啊……
“如此,多谢崔少卿提议。”千灯对崔扶风行礼致谢,旋即带着璇玑姑姑与侍女进入堂内。
近竹堂开阔疏朗,除书架与博古架分割开前后室外,连落地的墙都没有,一览无余。
他是清致雅正的世家子,居所也打理得整洁简单,除了窗下书案上铺摊公文与笔墨纸砚外,其间所有东西无不井井有条,归置齐整。
一时内外室查看完毕,并无任何繁杂之物,更没有任何足以起疑的东西。
璇玑姑姑不由低声对千灯感叹:“君子慎独,崔少卿真是端方君子,高洁无瑕。”
千灯默然点头,问崔扶风:“崔少卿由朝廷委派至昌化王府,自是立身持正。我们搜查诸位郎君内室有所不便,不知能否请崔少卿主持此番搜捡,以正名义?”
“自然,这是扶风分内事。”崔扶风也不推拒,当下收拾了笔墨文档,陪她一同到后院其他郎君处。
第三十三章 画像
近旁便是薛昔阳住处。蔷薇榭内朱梁画栋,景色旖旎,批离的蔷薇新发嫩芽,墙头招展枝枝花苞,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一场盛大花事。
琴声铮琮,入耳动人。薛昔阳正盘膝坐于海棠花下,对着古谱抚琴。
听到一群人行来的脚步声,他在蔷薇下抬起眼,看见是千灯后,脸上自然流溢出欢喜笑意。
抱琴起身,他含笑迎了上来:“不知县主所来何事?”
“打扰薛郎君了,是因为商洛的事情。”他的笑容在春阳下越显风流蕴藉,千灯只能微垂眼睫,避开他勾人的妩媚,“商家人前来寻人,但商洛不知去向,侍卫们又证实他未曾出过后院。如今家人十分担忧,也不知他是被前日之事吓到了,还是不想回家,总之,好像是躲起来了。”
崔扶风亦道:“我想商洛应当就在这院中,适才县主已经率人到我所居的近竹堂细细找过一遍,没有发现踪迹。”
薛昔阳哪会不懂他们的言外之意,当即侧身示意他们入内:“说起来,商洛也挺喜欢来我这边玩的,莫非他真是不想回家而躲在此间?请县主与崔少卿务必细细寻找,免得商家人担忧。”
璇玑姑姑等向他行礼致谢,入内查看。
蔷薇榭只是左右两间房子,一大一小。大的供日常起居,架子上搁着各式乐器,琴筝琵琶、笙箫管笛,大大小小如同乐器铺子。但他生性散漫,东西归置并不整齐,桌上地上还散落着好几张涂满了曲谱的纸张。
璇玑姑姑与侍女入内查看,而千灯则问薛昔阳:“不知薛郎君最后一次见到商洛,是在何时何地?”
“就是曲江池那次。这两日虽然已清明休沐,但我昨日出去办事了,而商洛没去书院,我在外,他在内,自然没碰上面。”
千灯微微点头,正在思忖间,璇玑姑姑见外屋一览无遗,已转到内室小门,向内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璇玑姑姑与身后的两个侍女都是瞠目结舌,脸上写满难言震惊。
就连她们身旁的崔扶风也是错愕不已,下意识回头看向千灯。
两人四目相视的一刻,他那一贯清风朗月的面容蒙上一层薄薄红晕,目光也不知怎的,下意识闪烁了一下,不敢与她对望。
薛昔阳恍然想起什么,脸色微变,立即直奔小门后方。
千灯心知肯定有问题,赶上去一看,小门后是屏风,刚好在室内遮掩了一个隐秘角落。
薄纱屏风外的光朦胧照入,映着后方墙上一幅小像,画像上的女子面容他们熟悉无比——
正是千灯。
只是画中并不是她日常模样,而是头挽着异域鬟髻,披挂着灿烂璎珞,正在雪山湖泊中翩迁起舞。微光照亮她身上薄透的鲛纱,彩带飘扬间隐透肌肤,纤长的双臂与脖颈一望无遗。
虽说大唐民风开放,长安的胡人舞伎也多有这般打扮,但看见自己这般模样,千灯还是面色微红,立即转过了脸去。
崔扶风嗓音略显低喑:“薛乐丞此举,未免逾礼。”
薛昔阳飞身上前将那幅画取下,面色也有些不自然:“这是龟兹乐舞服饰。我想着昌化王是龟兹王族,若是县主有朝一日回到故乡,应该也会穿上这般衣饰,不觉便画了出来,绝无唐突之意,还望县主恕罪。”
听说他这般解释,千灯心头的愠怒才稍微消散了些,她接过薛昔阳取下的画,仔细端详上面的服饰。虽然舞蹈的衣服轻薄,但服制和花纹确是龟兹风格无疑。
“既然如此,那薛郎君便将它送与我吧。只是,这般无端臆想……”
“是,昔阳今后一定谨慎,绝不擅越雷池。”薛昔阳保证道。
只是他目光早已恢复潋滟,保证的话语又尾调上扬,听来毫无诚意。
千灯无奈瞪了他一眼,收紧了握着卷轴的手指,既郁闷又羞怯。
璇玑姑姑暗暗对她摇头,表示这边没找到商洛的踪迹。千灯转身要走之际,目光忽然落在旁边卷缸上,心下一迟疑,抽出一幅画卷,随手打开。
薛昔阳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打开画卷,看到画中内容——
这幅画中人,依旧是她。只是她这回怀抱着白兔,含笑轻抚,低垂的面容尽是温柔。
“县主……”薛昔阳看她脸色不太好,硬着头皮低唤她。
千灯一言不发,将这幅画卷塞到璇玑姑姑怀中,随即又抽出几幅一一打开。
只见大大小小的画卷上,或绘亭台楼阁、或描山野花丛,可无论背景如何变幻,中间总有一个千灯或站或立,或倚柱或托腮……
画中的她面容神态栩栩如生,显然一颦一笑都深入他心底,足以令他用绝妙画笔纤毫不差地重现出来。
这个人,居然在暗地里把她描绘了千遍万遍。
从千灯到崔扶风,众人都是沉默,场面十分尴尬。
见无法遮掩,薛昔阳反倒坦荡起来,轻咳一声打破此时宁静:“启禀县主,绘画之道须得维持手感,一二日不练便会手生。而我在县主后院,最好的描摹对象舍县主其谁呢?因此偶尔会画画县主小像以保持手感,还望县主别怪昔阳僭越。”
众人看着面前那一堆画像,都想这是偶尔吗?
事已至此,千灯只能勉强维持镇定,示意琉璃她们将所有画像都抄走。
璇玑姑姑劝诫道:“薛乐丞名动天下,又交游广阔,若万一画像流出,怕是有损县主名声……”
薛昔阳信誓旦旦:“是,以后若无县主许可,昔阳绝不会动笔描绘县主容颜,否则必身败名裂,为千夫所指!”
才查了第一个郎君,就是这般荒唐行径,千灯一路无言。
从蔷薇榭出来,转过沿岸柳树,前方便是细柳坞。
当初鸣鹫强行要住进她后院,一眼便看上了这处四方遮蔽的建筑,啧啧称赞此处地势绝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