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简直无语,瞥过萧浮玉伤恸中隐透幸灾乐祸的表情,一字一顿对着鸣鹫道:“别胡言乱语!你把昨晚的事详详细细讲清楚,不许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见她恼怒,鸣鹫不觉有点发怵,也知道事态严重,便道:“昨天晚上,我回到王府,进门就听到很吵,过去一看,有个侍女被人扶着一拐一弯的……”
众人也懒得纠正他这叫一瘸一拐,只急切等待他后话。
“崔扶风拿着伞先走了,我们一群人问她怎么了,才知道仙珠被大雨困在了后院。一听她这话,我们赶紧都跑去后院接仙珠,没想到她睡着了,我看仙珠米糊软软的差点滑倒,于是就把她扛起来,送她回去……”
这事情经过其他人都是知晓的,因此也都还好,只有太子脸色铁青,沉沉的一言不发。
崔扶风淡淡问:“所以,你认为这朵珠花是县主所戴,你对她无礼之时,金花勾到了你的身上,是么?”
“是啊,我才扛起县主,你们就一起阻拦我,仙珠也挣扎跑了。我回到细柳坞睡觉,发现肩上挂着这朵花。肯定是仙珠戴的花勾到了我的身上,这么巧,三下五除二它不就是县主送给我的定情信物吗?所以我才带着它,谁想到居然是那个死……气死我了!”
萧浮玉看着他面上呼之欲出的“死女人”字样,咬牙切齿:“好啊,这么说,既然鸣鹫王子只与零陵县主接触过,那这东西还能是谁的?”
崔扶风却道:“这首饰过分华贵,并不适合县主这般年纪的少女。更何况自杞国夫人薨逝后,县主为母守孝,日常只戴堆纱白宫花,府中所有人及我们后院所有郎君都可证明,她不曾在家中佩戴过金玉首饰。”
“不是她戴的,难道就不可能是她拿的吗?”
“怎么,昌邑郡主这是又要将公主之死,与我扯上关系了?”千灯自然不会任由她无凭无据诬蔑自己,“可惜我一无作案时间,二未曾落单过,三与公主没有暧昧之情,郡主在言语出口之前,还请稍加斟酌。”
“不是你,也是你府中人!一定是他害死了我娘,才能拿到她的珠花!”萧浮玉被她当面驳斥,又见太子亦在皱眉,气恨交加中声音也变得尖利,“你不是一直拒绝去回纥和亲吗?这不就是栽赃陷害回纥王子、逃避和亲的机会吗?”
“此事与本案毫无关系,郡主何必胡搅蛮缠?”千灯说着,示意璇玑姑姑屏退众人,又对鸣鹫说明是一场误会,请他先回后院。
鸣鹫见她神态有些不自然,心知萧浮玉什么都说得不对,但千灯不愿意和亲之事确是说对了。
但他当然不相信千灯会嫁祸给自己,冷笑瞪了萧浮玉一眼,丢下一句“这么孝顺,那就祝你和你娘早日圆圆!”扬长而去。
所谓“早日圆圆”,自然是“早日团圆”的意思。
萧浮玉盯着他的目光如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在他背上剜出两个洞。
崔扶风不动声色将话题扯了回来:“我看此事定有缘由,还需好生探究这朵金箔珠花究竟从何而来。”
被唤来的刑部侍郎张霍山瞧着萧浮玉的脸色,迟疑道:“太子殿下,依臣之见,回纥王子所言大有可疑之处。他与大长公主的恩怨人尽皆知,当初还在人前口口声声要让公主死。这些异族蛮人,何事干不出来,又自恃有功,为非作歹。这珠花,怕就是他杀害了公主后拿到的,因被我们发现了,才扯谎说误以为是零陵县主之物,谁知却因此而露出了马脚!”
崔扶风反驳道:“可鸣鹫王子若要扯谎,随口说个珠花是不熟悉的姑娘所赠即可,为何要拉县主作掩饰?他还想求娶县主和亲,若县主与郜国公主之死有关,岂不是断了和亲之路?”
“恐怕正因为他想要让零陵县主和亲,才会如此!”张霍山振振有词道,“零陵县主后院这么多男人,就算他是回纥王子,又哪来必胜把握?但县主若是出事了,而且还是涉嫌杀害大长公主此等重罪,那她想要保住自己、保住昌化王府,最好的办法,恐怕只有……”
“替朝廷和亲,嫁去回纥当王妃。”萧浮玉的话语难免带上了些嘲讽尖刻。
“不劳张侍郎与郡主操心。”千灯冷冷道,“若真有那一日,我自会竭力替自己洗清冤屈,绝不会远遁他乡,苟且偷生。”
见她冷肃从容,珠花显然与她无关,太子放下心来,打圆场道:“此案关系重大,不可仓促决断。大长公主与鸣鹫王子身份都非同小可,一旦处理不当,便会伤及两国邦交。如今正值大唐与回纥商榷边境事宜,又在洽谈和亲之时,还望崔少卿与邢侍郎继续详查,将各方面安排妥当,切勿令朝廷失望。”
第四十六章 谁是凶手
送走太子后,千灯咀嚼着太子最后的话,揣摩他的意思。
崔扶风压低声音,对她道:“昨日圣上曾召我入宫,特意询问此事。”
他既然提起此事,便说明可以对她吐露,千灯便问:“太子所言边境事宜,是什么?”
“军中战利,讲究先后与三成法。以此次大战来说,临淮王麾下的朔方军是主力,回纥军为配合,因此每下一城后,敌军兵马和财帛,朔方军先取,回纥后取。而朔方军的每个将士,在获取了战利品后,也得均分三份,一份留给自己,一份上缴军中,一份贡献朝廷。”崔扶风简单讲了讲后,又道,“如今鸣鹫在长安逗留数月,就是因为安西那边有几座城镇是回纥打下的。当初大乱突起,帝后出逃,去回纥借兵时曾许诺战利可任取,因此如今他们过来索讨,要求除土地归大唐外,其余尽归回纥。”
千灯脱口而出:“那岂不是满城百姓要被他们劫掠为奴,只剩空城?”
“是,朝廷自然不愿意,毕竟民为贵,社稷次之,如今若舍弃了百姓,只为了名义上控制那几块土地,又有何意义?”
“所以……”千灯想了想,心下闪过一个迟疑念头,“如果鸣鹫是凶手的话,对朝廷来说,是件好事?”
“是,朝廷虽然知道回纥人是无理索求,但他们毕竟刚立下大功,不可能现在就撕破脸断然拒绝,因此拖延至今。”
可如果鸣鹫在大唐犯下如此大不韪重罪,那么大唐自可将其驱逐,所有商谈都将中止,甚至就此抹除。
“甚至对县主来说,也是好事。”崔扶风凝望着她,轻声道,“这样,县主可以顺利摆脱这个和亲的困局;朝廷也能顺理成章彻底断绝回纥妄求。”
此事如此重大,千灯一时恍惚,只觉无能为力。
崔扶风又道:“昨日圣上亲召三法司,特意问询此事,我已如实上呈了这几日调查所得。圣上对鸣鹫有办法掩人耳目出入王府、并且在事发前几日潜入公主府斩杀马匹之事十分关注,详细询问了其中细节。”
“看来,朝廷确实是有这个倾向了?”
“而我们的调查所得,又切实符合了朝廷的需要。”崔扶风将面前的卷宗徐徐合上,“那么……县主觉得,我们是该继续调查呢,还是先静待朝廷的消息?”
千灯只觉心乱如麻,迟疑半晌,才低低道:“查,继续查。”
就算没有郜国公主与鸣鹫之事,她母亲的死,她后院郎君中潜藏的鬼蜮之徒,她也绝不可能放过。
“能拿到郜国公主珠花的人,大概率是在她落水前私会的那个人;而有机会用它嫁祸给鸣鹫的,也只能是昨晚后院的郎君之一。”千灯思索着,缓缓道,“所以,咱们这次排查的范围又缩小了,要调查的只有孟兰溪、薛昔阳、晏蓬莱、金堂、纪麟游五人。”
可这几人要从何处下手,却要费一番思量。
“前两轮,我们先查了他们各自行踪,又查了他们居处,可对于郜国公主之死与商洛的踪迹都未有任何实质性发现。”
千灯思索着,取出他们各自的案卷,将那些烂熟于胸的资料,再翻看一遍。
薛昔阳。
号称风流满天下的太乐丞,如今斩断了一切风月情缘,待在她的后院。
看起来,他如今收敛心神安分守己,对她亦像是有情的。
他能为她细心描绘一家人踏春图;为了给她传递讯息而不惜损伤自己的手……
可谁知道,他是否处处留情,给别人的与给她的,又是否有区别呢?总是能以悉心温柔博取对方欢心的人,在为她庆贺生辰之前,先去旁边与旧情人碰个面这种事情,于其他人无法想象,但他这样的人,却似乎有可能做得出来……
毕竟,在烟花中浮沉多年,这位郎君的手段,绝不是她这般未谙世事的小姑娘可以掌控相持的。
金堂。
璇玑与璎珞两位姑姑,曾在暗地里议论过,认为他是王府最实际的选择。
毕竟,如今昌化王府这般情况,她独力支撑委实辛苦。若能得长安首富金家的相助,一个求钱一个求权,两家结合势必是最好的选择。所以金家不遗余力帮助王府重建院落,也倾举家之力要让金堂成为县主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