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挣扎着想要阻缓对方的动作,可惜手被绑着,脚又蹬不到马匹,完全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对方带着她向前奔逃。
天色愈晚,林间夜枭鸣叫凄厉,劫匪带着她一路向前狂奔,不辩目的,不择方向,只顾着往前奔跑,
可惜这群人的骑术再怎么精湛,毕竟马匹已经疲惫,而后方凌天水又太过彪悍,本就一箭之地的距离,此时已越拉越近。
眼看被追上只是迟早的事,领头匪徒咬牙咒骂了一声,一个唿哨,奔逃的匪徒们顿时四下散开。
数十骑在黑暗的原野上分散,汇入茫茫山川,要想找到劫掠千灯那一骑,显然千难万难。
可惜,就在匪徒们自以为得计,对方已束手无策之际,却见前方黑暗中忽有星火燃起,照亮了蜿蜒的潏河。
这条横断东西的河边,早已有士兵坐待。
而匪徒们正如被狼群追逐驱赶的山羊,钻进了预先设下的包围,不得渡河,反被分而击之,顿时溃散。
前有堵截、后有追击,一瞬间匪徒们哪敢应战,慌不择路中只能沿着河道乱窜,在杂乱树丛中亡命奔逃。
千灯伏在马匹上,这回已经不只是被颠晕了,树枝草叶从她的脸颊和身边胡乱划掠,打得她脸颊剧痛。
她不得不将脸埋在马上,竭尽全力叫道:“放下我,他们才会放过你!”
“休想!”他明明听到了,却只咬牙冷哼,抬手重重将她按回马背上。
那力道之大,几乎要折了她的脊背,明显恨极了她。
身后马蹄声骏疾,凌天水已欺近了他们。不过三五个马身,他一回头便能看到他凌冽的眸光,在这荒野夜色中,比手中刀光更为骇人。
窒息的感觉兜头笼罩下来,他额头一凉,感觉自己这下死定了。
斜刺里忽有马匹悲嘶,原来是他手下奋不顾身,策马向着凌天水直挺挺撞去。
疾驰中的马匹忽受阻碍撞击,马腿非折断不可,届时两匹马必将尽数折损。
凌天水见对方这般拼命,而胯下马的冲势太过强横,已无法收势,电光石火间纵身而起,在侧面马匹撞击上来之际,已一脚狠狠踹向对面骑手。
那人惨叫一声,顿时坠落马下。这一照面的交锋太过迅疾,他手中犹自扯着缰绳,尚未放开,难免将马头扯得偏向了后方。
只这瞬间偏差,两匹马虽然撞上,都倒在了地上,但力道与速度皆已减缓,并未受到致命伤。
见对方还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凌天水一刀刺向他肩胛骨,在哀叫声中,对方终于撤了马缰绳,再无爬起之力。
片刻间的耽搁,即使速度再快,可等凌天水将自己的马匹拉起,再度飞身上马时,前方乱树丛早已没有了他追击的目标。
第五十八章 暗夜
深夜掳劫奔波,千灯在马背上又颠又震,只觉脑子七荤八素。
直到神智快要不清时,挟持她的人见后方彻底没有了追兵的迹象,才恼怒地喘着气,放缓了已经疲惫至极的马匹。
树丛杂乱,前面是山涧陡坡,正是休整的安全之处。
他将她扯下马,也不解开她捆缚着的手,只将她搡到山涧边,让她在水边靠坐着,喘口气。
千灯鬓发散乱,面无血色。月光照在溪涧上,水波又将光华散乱返照在她面容上,苍白的面容蒙了一层迷离恍惚,令她脆弱如薄雾。
心口塞满了愤懑怨恨的男人也失神了一瞬,感觉到胸膛中急促怦然的跳动。
他下意识抬手,将纠缠在她脸上的乱发拂开,触到她残断的眉毛时,指尖不由放轻缓了些,抚过她这陈年的旧伤。
她却将头一偏,避开了他的手。
心下再度涌起恼怒,他揪住她的头发,想强迫她面对自己,但一抬手摸到自己脸上套着个面罩,又暗自咬牙,一甩手推开了她,起身朝向后方看去,似乎在等待自己的同伙们。
可惜后面只有暗林风声,并无任何动静。
他正侧耳听马蹄声,忽听得身旁传来急促喘息声,转头一看,倚靠在山涧边的千灯眉头紧锁,张口剧烈喘息着,脸色惨白如纸,明显透不过气来。
他心下惊骇,俯身捏住她的脸,查看她的情况:“干嘛?”
“你……你不是长安人?”千灯急促喘息着,却不忘反问他。
他捏着鼻子,用怪腔调道:“怎么不是!”
“不……你不是,若是长安人,就该……就该知道,我自幼便有气喘急症……因此、因此很少出门……”千灯凌乱喘息着,靠在石头上目光涣散,“帮我……松一松,我……犯病了,喘不过气……”
见她面色苍白,又想到大唐许多姑娘走两步都要喘三喘,她一个娇生惯养的贵女突遭劫掠,又在马背上颠簸半夜,旧病不犯才怪。
心下虽浮起这个念头,但他又想到这女人最会欺骗哄瞒,将他害到这般田地,胸中恼恨难消,没有搭理她。
千灯呼吸越发短促,最终气力虚弱,顺着背后的石头缓缓滑落,眼看要栽倒在山涧中。
他一把揪住她的身躯,免得她摔到水里去。抬手拍了拍她的脸颊,见她脸颊冰冷,低垂着头毫无反应,连气息都微弱无比,就如残败低垂的花枝,沉沉地压在了他的手臂上。
不会真的要死吧?之前嫌弃大唐女子身娇体弱的话,难道一语成真了?
他心下焦急,赶紧将她手上缠着的披帛撕开,让反剪的双手松脱,好缓过一口气来。
他扶着千灯坐正,捋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辛辛苦苦抢到你,可别给我死了……”
话音未落,他忽觉脖颈一凉,一柄短细而尖锐的利器已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正是凌天水送给她的生辰礼物,隐藏于臂钏中的那柄百炼细刃。
他不敢置信,面罩后的目光死死瞪着她。这个片刻前还虚弱得要死的女人,这一刻面容虽依旧惨白,却已经快要让他死了。
“药罗葛鸣鹫王子,小心点。”千灯的刃尖在他脖颈上不着痕迹地紧了紧,“这里可是主脉,万一不巧被我扎到了……怕是会止不住血。”
他身形微僵,一是忌惮她手中的利刃,二是没想到千灯早已识破了他的身份。
他郁闷地吹了吹自己脸上的蒙面布,也不再捏着鼻子怪里怪气地说话,只问:“你怎么知道我?”
千灯手中的利刃毫不放松:“不然我为何让玳瑁去找凌天水?我想只有他能制住你。”
鸣鹫愤愤不已。没想到自己一路装模作样,可其实她在被劫的一刹那就已经知道是他了。
“仙珠,是你抱歉我!你把花放我身上,说我杀巴掌公主,我这样回去会被人笑一百年!不把你带回去,我以后还有什么面子?!”
他气急暴跳,连脖子上的利刃都不顾,任由脖颈被划破,鲜血顺着利刃流向她的手掌。
千灯叹了口气,将细刃收了回来,让这柔韧的利器重新插回臂钏中,又将他的蒙面布掀开,直视着他的双眼,郑重道:“郜国公主之死,我已发现有其他内情,之前在清晖阁没有替你开脱辩解,是我的过错,我向你致歉。”
鸣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死死盯着她,依旧气怒难消。
“可那朵金箔珠花,的的确确不是我放在你身上的。我那日到曲江池是最晚的,根本未曾见到郜国公主,怎么可能拿到她的珠花?而我们前晚在后院纠葛时,其他人亦有栽赃给你的机会,因此我可以确定,陷害你的人,肯定是我后院的郎君之一。”
听她这般说,鸣鹫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点:“那你还帮别人玷污我!”
“我并未诬陷王子,只是当时还没想通前因后果。”千灯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只能耐心哄着他,“后来崔少卿和凌司阶都指出了我的错误,我才认识到我冤枉了你,正在竭力寻找线索,以求弥补——所以鸣鹫王子,如果你现在把我劫回去了,无人替你翻案,真相就此沉埋,你才真的要被人嘲笑一百年,甚至史书上都要记一笔你杀害郜国公主的冤案呢!”
鸣鹫紧盯着她,问:“你真的要替我查真相,还我黑白?”
“是,我已锁定凶手,只要一回去,不消多久,定能还王子清白。”
“为了我,你要去查其他人,比我先来的那么多未婚夫?”
他这语气有些古怪,但千灯早已开始查了,自然点头道:“是,除了崔少卿和凌司阶,每一个人,我都在彻查。”
鸣鹫不再问什么,只盯着她看,明明月色并不亮,可他那眼中灼烫的光,跟狼似的带着兴奋,虽不似之前劫掠她时的愤恨,却让她心里毛毛的,不知他究竟为何如此古怪。
“那你准备怎么修补我?”
“我会把真凶揪出来,当众向你道歉,作为补偿。”
“那不够。”鸣鹫伸手抚了抚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将尚未凝固的血珠子抹掉,那双跳跃亮光的眸子斜睨着她,“你跟我回去,当我的王妃,不然我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