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萧浮玉咬紧牙关不知如何回答,千灯便向门内做了个手势:“昌邑郡主,请吧,有些话还是不要在门口当众说开了,不如到堂内上坐,品茗细说吧。”
进入昌化王府内堂,所有闲杂人等被屏退,只剩太子、千灯、萧浮玉与鸣鹫这四个与案情相关的人,也算周全了昌邑郡主的体面。
见萧浮玉看见那封信就面如土色,再想到意外去世的郜国公主居然留下绝笔信,太子嗓音也沉了下来:“昌邑,怎么回事?”
萧浮玉一路进来,已想好搪塞言辞:“殿下,那信与我娘生前给我写过的几封信一模一样,我才以为是我娘之前写给我的信被偷了。只是拿到手后一想,他们能上门杀我的马,拿一个我们公主府的空信封又有何难?而且她府中的崔扶风广涉各家书法,定是他伪造了我娘的字迹,谎称是什么我娘绝笔,让我惊吓!所以我才一气之下把信撕碎了,结果却成了他们污蔑我的借口!”
“猖狂郡主,你就别低矮了吧?”鸣鹫得意洋洋地叉腰,冲她一抬下巴,“告诉你吧,那日我把马头塞到巴掌公主床上时,刚巧看到了那封信,只不过我当时不知道这东西重要,没有急死告诉仙珠,只看到里面有‘母亲绝笔’四个字,结果因为这样你就害我!”
他说话不清不楚,千灯对太子解释道:“殿下明鉴,郜国大长公主溺亡之事确有内情,鸣鹫王子曾潜入公主府看到公主写给昌邑郡主的绝笔信,也因此导致昌邑郡主的针对陷害,也使得三法司误断了案情。”
太子的目光落在鸣鹫身上,想到之前自己授意千灯的事,脸色有点不好看:“你的意思是,朝廷冤枉了回纥王子?”
朝廷的颜面,千灯自然得保全:“鸣鹫王子发现了这封遗书后,对于昌邑郡主的计划非常不利。因此她费尽心机布局,使出各种手段栽赃嫁祸,从曲江池河湾的芭蕉叶到出现在鸣鹫王子身上的金箔珠花,皆是昌邑郡主所为,使得朝廷法司被误导,最终将其误认为凶手,伤了友邦亲和。”
“太子殿下,我没有,零陵县主污蔑我!”萧浮玉气急败坏,矢口否认。
“我亲自看见的信,肯定没错!明明就有信,明明就写了绝笔!我还教崔扶风,他照我说的写的!要不是一摸一样,你怎么一看见就怕成那样?”鸣鹫抱臂得意冷哼,“可惜啊,你害我也没用,仙珠会找出真据救我!”
“而从郡主的反应来看,那封信的存在毋庸置疑。”千灯扫了面色惨白的萧浮玉一眼,问太子,“以殿下看来,大长公主如何未卜先知,给自己女儿留下绝笔信呢?或者说,人在何种情况下,才会留下遗言交代后事?”
第七十四章 何为真相
太子喃喃道:“在……知晓自己不久于人世之时。”
“然而郜国公主并无隐疾,亦无旧伤,在遇害当日还能如常前往曲江池游玩,与自己熟悉的人私会,又何须留书交代自己的遗言呢?”
“殿下……”萧浮玉气息紊乱,哀求太子,“我娘是大长公主,您的姑婆,殿下怎可让人妄议她的身后事……”
“原本死者为大,我等确实不该议论。但,谁叫有人故意拿她的死兴风作浪,攻讦我昌化王府及一干候选郎君呢?”到了这一步,千灯哪会给她机会,举起手中信封厉声道,“昌邑郡主,你明明知晓你母亲的死因究竟为何,却有意隐瞒不报,借此兴风作浪,对我昌化王府步步紧逼,究竟是为何?”
惊恐慌乱涌上心头,萧浮玉仓皇道:“你……你含血喷人!满朝人尽皆知,是你零陵县主的夫婿候选人杀害了我娘,而你为了替他们遮掩罪行,竟敢诬蔑我娘之死另有缘由!”
“是否另有缘由,昌邑郡主想必比谁都清楚。”千灯逼视着她问,“如果你娘之死没有问题,那么你敢让法司进入你们公主府,搜查府中大长公主遗留下来的线索吗?”
“不可能!”萧浮玉惶急之下紧紧揪住太子的衣袖,哀求道,“殿下,零陵县主欺人太甚!竟然要搜查公主府!求殿下为我们母女主持公道!”
鸣鹫嗤之以鼻:“你要公道,我不要公道?你娘死了都要害人,你拿你死去的娘害人,都不是好东西!”
“请王子稍安勿躁。”虽然他说话难听,但如今这般情况下,太子也不能驳他面子,只对千灯道,“零陵,没有真凭实据,不可妄议贵戚,更何况大长公主身份举足轻重,非同小可。”
“是,零陵受朝廷特许指派,参与郜国公主遇害一案,如今已初窥真相,特向太子殿下禀告:郜国公主因内外交困而自寻短见,留下绝笔信交付女儿昌邑郡主。但郡主隐瞒实情,藏起遗书密而不宣,刻意将祸水引至我昌化王府,更污蔑大唐盟友回纥王子,明知会破坏两国邦交亦在所不惜。如今确凿证据已浮出水面,请朝廷及三法司重审此案,以免真相沉沦,恶人逍遥法外!”
“对,这恶毒的女人,决不能逍……逍逍法外!”鸣鹫在旁愤愤帮腔,“敢给我堂堂回纥王子泼脏水,说我杀人,大唐太子殿下不会包庇这种人吧?”
太子目光沉冷,看向抖若筛糠的萧浮玉一眼,嗓音喑哑:“昌邑,孤要听你的实话。”
萧浮玉哭倒在太子面前,揪着他的衣摆哀求:“殿下,我娘自从元日得罪了鸣鹫王子后,听到满京城传扬他要报复,因怕蛮人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抑郁于心,因此才早早给我留下遗书,也是因此而经常做噩梦……求殿下明鉴,我娘身为大长公主,得帝后爱重,富贵荣华无人不艳羡,更何况她还记挂着我与殿下成亲之事,如何会想不开,走上不归路?”
“昌邑郡主说得对,你与殿下的婚事,正是大长公主至为牵挂之事,也是她选择这条路的原因。”事到如今,千灯哪里还会饶过她,立时反驳,“公主在朝堂上失败、在帝后面前失宠、予大唐盟国失信、在百姓面前失人心。大厦将倾,就连女儿的婚事也面临波折,早已惶惶不可终日。前路飘摇,唯一可以解决困局的办法,只有不惜一切让郡主你登上太子妃之位。毕竟朝堂风雨,失势公主下场多为惨烈,而她在如今这个时机死去,既能保住目前荣耀,也能保住后代根脉。
“更何况,你们还能以此为契机,设计太子与你尽快成亲——太子殿下,您不觉得郜国公主那忽然睁开的眼睛、尼姑们所谓的‘死不瞑目’、‘热孝成亲’,出现的时机太巧合了吗?”
太子望着面无人色的萧浮玉,抿紧了双唇。
“而那个帮助昌邑郡主实施计划的人,如今正在我的后院,请殿下许可,让我将他传唤进来。”
“殿下!”萧浮玉声音哽咽,往日的气焰荡然无存,“我娘是大长公主,您的姑婆,关乎皇室颜面,怎可任由零陵县主指使他人诬陷?”
“殿下!”鸣鹫一声嗤笑,问太子,“我是回纥王子,帮助大唐平乱,关乎回纥颜面,怎可任由猖狂郡主指使他人诬陷?”
太子面色沉冷,许久,终究向千灯点了一下头。
千灯走到院外,目光越过诸位等候的郎君,落在人群最后方。
在冷清静僻处,淡薄灯光笼罩在那人身上,愈显他清冷如雪,幽栖如鹤。
千灯开口唤他:“晏郎君,请入堂一叙。”
众人的目光都随她落向后方,晏蓬莱抬眼望她,目光中一片澄澈寂定:“是。”
看见千灯带着晏蓬莱进内,昌邑郡主那如土的面色又蒙上了绝望的乌沉。
晏蓬莱却给她一个淡定眼神,神情自若地上前躬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昌邑郡主。”
太子自然认得这京中最负盛名的神仙郎君,瞥了他一眼后,问千灯:“零陵,这就是你所说的,帮助郜国公主府实施计划之人?”
千灯应道:“我想,应该就是晏郎君了。”
晏蓬莱眼中微含诧异:“县主觉得,蓬莱在你的后院帮助郜国公主府?是介意我当年受过郜国公主恩惠之事吗?”
“不,我介意的是,三天前,我去拜访冀州别驾商南流,他提起在你身上闻到过香气——郜国公主府独有的雪末安息香。”
他有些迟疑:“是么?我没印象了,不会是商别驾记错了吧?”
“商别驾的香道造诣在京中首屈一指,又非常熟悉郜国公主府的特有熏香,怎会认错?而最巧的是,那一日太子殿下正好带我来拜祭郜国公主,她在薨逝后忽又睁眼,难以瞑目。”
千灯说着,转头望向太子:“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当日我们在郜国公主的灵堂之中,曾发现公主枕畔落了香灰?”
太子自然记起了那日的事情,点头道:“确有此事。”
“在同一日,晏郎君袖口与公主脸颊落了一样的香灰,而且那香是独属于郜国公主府的,岂不是太巧合了么?郜国公主纵横朝堂二十多年,养尊处优,所用的器物都不肯与他人相同,不仅凫靥羽,连佩戴的首饰、写信的纸笺、燃用的香烛,也都是外间绝难求到的珍品。可晏郎君,为何偏偏在那一日,你的手与她的面颊上沾染了相同的灰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