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一定,毕竟孟永顺远在外地,也常有写信回家。甚至我还看到了月前他从太湖寄到长安的家书,若是由驿站递出的话,差不多确实是这个时间。”
崔扶风算了算时间:“按照江南西道至长安的驿站速度,信件到达确实需要一个月左右。但如果是他本人出发的话,二十来天也能赶到长安了……这么说,那个候在东角门外的人,真的会是孟永顺?”
“东角门外?”千灯倒是不知。
“县主去孟家兴师问罪之时,我也查到了一些线索——原来漕渠中打捞出来的那个死者,出事当日曾在王府外出现过。”
此话一出,千灯不由低低“啊”了一声:“府中祭奠我父祖、设宴款待太子那日?”
“对,当时王府外经过的人,看见有个身着竹青衣服色的男人,一直等候在昌化王府东角门檐下。”
“竹青色衣服……”
崔扶风点头肯定:“正是。旁边围观的众人并不知他的身份,看他衣着也算光鲜,并非乞丐流民,可站的却是东角门那边,不由暗自嘲笑,也因此而记住了他。”
千灯倒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为何要嘲笑他?”
“此事县主自然不知,其实我之前也不知晓其中门道。”崔扶风仔细解释道,“东方生木,而木生火,因此厨房多设在府邸东面,靠近东角门。也因此,寻常人不会长守在东角门边,因为此处多是乞丐流民集聚守候之所,专等主人家用完餐后,候一些残羹剩饭。”
“原来如此……”千灯思忖问,“那么,江南西道那边,也是这样吗?”
“不,江南西道山高水密,多依地势而砌屋盖房,不像长安各坊聚居,因此乞丐也多是沿街乞讨,没有这般聚集情况。而孟永顺一直在那边长大,到长安念了半年书后便又因腿伤而回家休养去了,因此,他不懂京城的风气,是大有可能的。”
“那么,当日那些人可还记得他的面目,是否能确实是孟永顺?”
崔扶风摇头:“无法确定,他用布巾遮着脸,似乎不愿意被闲人看到面目。众人当时才嘲笑了几句,谁知很快东角门打开,府中人就拿出祭品分发了,街边闲人们赶紧一拥而上去抢夺,毕竟这可是供奉过昌化王的祭品,何况此次还有太子来参祭,自是大吉大利添福添寿的物事。而那男人等在最前方,门一开便抢先按住了竹筐,挑捡走了最好的,其他人才发觉他是有备而来。”
大祭之后分发祭品是世家传统,大户人家祭典仪式纷繁复杂,供奉的米塑面点放久了便开裂霉坏了,所以干脆在祭拜完毕后就分发给街上人,以图积德积寿之意。
而如果是王府、诸王宅或者世家豪门出来的贡品,京中人更是往往竞相争抢,以图沾染一点这泼天的福寿。
千灯若有所思:“难道说,那人拿到了我府中分发出去的祭品,结果食用后毒发身亡,导致他在临死前留下那般遗言?”
“不,并无这个可能。”崔扶风行动迅速,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情,可也早已查得清楚明白,“拿到祭品的人不在少数,有些已经拿回家吃掉了,有些还摆在家中,但那些祭品都没有任何异常。而且,当日因为要设宴款待太子,府中所有入口的东西,都经反复查验,甚至太子身边的内侍还会亲口试毒。府内府外,其他任何人都未曾出事,怎么可能不偏不倚那人拿到的那一个,会有问题呢?”
千灯默然点头。确实,纵然有人能找到机会在宴席上投毒,可怎么府内用膳的人没有问题,偏偏是一个在府外的人中毒身亡?
既然这个方向没有头绪,千灯便换了个角度问:“那个孟永顺,他既然曾经是候选人之一,想必见过引凤签?”
“礼部确实给他送过。不过这是进入王府作为夫婿候选人的凭证,因此在人选变更之后,他那枚引凤签便转交给了孟兰溪,之前我们查看时,孟兰溪那枚已确凿无疑送过来了。”崔扶风道,“县主放心,我已火速遣人去江南西道寻孟永顺,他如今在或不在那边,很快会有消息的。”
“如果死在漕渠中的人,确实就是孟永顺的话,那么苏云中又去了哪里,他随身的引凤签又如何会出现在孟永顺身边?”千灯沉吟思忖道,“而且,他如何会被毒死在河道中,又为何留下那般语句呢?毕竟我与他从未见过面,让他觉得我下手杀他的原因是什么呢?”
“可能是扶风多心,但若死在漕渠的真是孟永顺,再加上他又与金堂死于同一种毒药之下,我可能不得不怀疑县主后院的那个人……”
他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千灯自然知晓他的意思。
孟兰溪。
可能与孟永顺有纠葛的,可能对他下手的,除孟兰溪外,不作他人想。
“但,他的嫌疑,只是建立在漕渠死者确实是孟永顺上。可当日他与我们一起在府中陪太子饮宴,并无任何异常,而且与其他人一样,绝对没有离开过设宴席的厅堂半步,更不可能有时间去东角门杀人。”
至于金堂之死,他们二人更是早已在心中反复盘算推演了许久,除了从天而降的那一个手法之外,找不到其他下手的可能。
最终,千灯站起身,说道:“与其枯坐推演,不如实地勘察。走吧,我们去厨房看看,将当日的所有细节,都详细问明白了,再理一遍。”
第四十五章 素蒸音声部
正值空闲时间,厨娘们并不忙碌,一边闲谈一边收拾着锅碗瓢盆。
看见崔扶风陪县主过来,正在厨房中查看的璇玑姑姑忙迎上来,取出妥善放置的一卷图册给他:“多谢崔少卿从府上借的图册,如今完璧归赵,不敢损毁。”
崔扶风含笑接过:“县主的事就是我的事,姑姑不必客气。”
璇玑姑姑脸上浮起欣慰的笑意,其他厨娘帮工们更是偷偷交换着神秘的笑意,虽未曾说什么,但暧昧的情绪已经在厨房暗涌。
千灯尴尬地轻咳一声,翻了翻那本图册,见上面画的都是各式面点花样、人物山水,七十二个面人组成素蒸音声部热闹繁盛,不由想起了当日宴席上那一套,赞叹问:“厨房人手也不多,你们几个人忙了多久才能做齐这一套啊?”
“还好,郎君们知道我们忙碌,当时都过来帮忙。薛郎君擅长绘画,面人的形就是他教我们塑的;孟郎君熟知植物香料,各色汁水是他帮我们调配的;金郎君更是直接请了京中最负盛名的面点匠人来,不然我们哪会做衣带裙裾发丝这些精巧的物事呢?”
千灯若有所思:“孟郎君调配的是什么汁水?”
厨娘阿柳解释道:“面点彩塑颜色各异,得用各种蔬果调弄出来。比如说红色用的是苋菜汁、绿色用的是菠薐菜、黄色需用姜黄……”
“做了多少,都一起用的吗?”
“因为看菜是素蒸的小面人儿,祭品也大多是白色的,倒不需要很多。不过孟郎君做事细心,每一种汁水都沥得干净浓厚,分装在罐子中送过来给我们用,事后小罐子也是他自己收走清洗的,真是麻烦他了。”
千灯又问:“汁水是一起用的吗?染色也是一起染的?”
“是呀,我们和金郎君请来的面点匠人一起,用各色汁水和面做面点,几个一组过笼蒸熟,整整忙活了一天才蒸完的。”几天前这场忙碌,厨房众人都记忆犹新,不假思索回答。
这么说,面点制作时孟兰溪并不在场,而他送来的配色汁水也没动过任何手脚,厨房中随意取用,并无异常。
“你们吃过做出来的面点吗?”
帮工阿远年纪最小,不好意思地挠头道:“我尝了,面点从席上撤掉后,大部分分发给坊间百姓了,我捡了个剩下的小面人尝了尝。黄裳绿袄子好看是好看,不过吃起来又干又硬,中看不中吃嘛。”
“废话啦,人家是看菜,用的是死面,和香药一起在席上增色增味用的,你个大馋小子连这都不懂!”
在嘲笑声中,千灯与崔扶风再问了些细节,见没有其他线索,便离开了厨房。
璇玑姑姑望着他们的目光依旧透着那股殷切,千灯又只能低头边走边翻手中图册,假装研究图案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翻着翻着,她看着上面的各式面点图案,若有所思:“原来这音声部七十二人,都是历史上有名有姓的人啊。”
崔扶风对于这些历史掌故自然是了如指掌:“正是。县主你看,女娲吹埙、湘灵鼓瑟;弹琴的为伯牙、吹箫的是弄玉;弹琵琶的王昭君、奏箜篌的刘兰芝;唱歌的是韩娥秦青、起舞的是洛神绿珠……每个人形态衣着皆不相同,一眼可辨。”
千灯看着上面的图像,回想那晚招待太子时案上陈列的素蒸音声部,恍然道:“蛇尾的自然是女娲,裹银狐斗篷的应是昭君,绿珠自然是绿衣,伯牙披着山野褐衣……”
乐人地位卑下,因此服饰多为青蓝黄黑,湘灵洛神等神灵则着素衣贴金箔。所有人中唯有弄玉身为公主,绯衣红裙吹箫引凤,斜坐于鸾凤之上,衣裾飘飘,彩带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