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纪麟游的叫声,可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千灯还是狠狠咬一咬牙,直扑入翻腾的火焰热气中,一把抱住了白昭苏。
白昭苏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她的怀中,在眼前乍明乍暗的火光中,她勉强睁开眼,望着将她抱护在怀中的千灯,嘴唇动了动,却挤不出任何声响。
千灯顾不上说话,抱着她直奔下台阶,扑倒在纪麟游扶持的臂弯中。
王宫守卫已经赶到,看着化为火海的灵殿和寥寥几个逃出来的人,顿时呆在当场。
而从殿内仓皇逃出的几人,个个全身皆是火焰,有人一边打滚一边凄厉叫道:“救护国主!”
众人才知道,那被围护在中间、身上燃着大火的,竟是本应在殿内听讲经的龟兹王。
几人立即脱下身上的衣服,扑向国主,用力扑打他身上的火苗。
可惜龟兹王身上的火扑了又起,根本无法彻底灭尽,显然身上沾染了易燃的香油之类,仅只扑打根本无法奏效。
直到他在地上惨叫打滚,衣服与须发一般烧尽,火焰才灭。
而此时龟兹王已经是浑身焦黑,奄奄一息。
千灯身体本就单薄,在火海中疾奔救人,早已脱力。转头去看龟兹王之际,纪麟游已将她手中的白昭苏接过,见她早已失去意识,陷入昏迷,便将其放在道旁树下,焦急示意千灯快跑。
千灯抬手探了探白昭苏鼻息,见虽然微弱但还均匀,才放下了心站起身。
只是她在仓促之中,外面罩着的兜帽早已在救护中掉落,难免露了行踪。
侍卫们认出她来,都是惊疑不定。可局势混乱中,一时并无人上前阻拦,更不知她为何出现在这里。
唯有扑在台阶上、身上尚在燃着熊熊火焰的一个人,指着千灯与纪麟游嘶声厉叫:“抓……抓住他们!凶手……纵火……青腰……腰带……”
那扭曲的声音,让众人终于分辨出了他是谁——
是被僧侣们舍命救护逃出了灵殿,却终究未能及时扑灭火苗的国师。
在濒死之际,他喊出了这般莫名其妙又凄厉的指控,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千灯与纪麟游一行人的身上。
除千灯与玳瑁外,他们都是军中人所伪装,自然身形雄壮,身上穿的旧衣虽然花色不一,可共同的特点,是全部用的青色宽腰带。
正在众人震惊之际,地上奄奄一息的龟兹王也艰难张口,吐出了嘶哑的几个字:“刺客……系青腰带……焚烧屠杀!”
听到国主国师共同的指证,众侍卫顿时大哗。
侍卫长立即起身指挥:“抓住凶手,绝不可让他们跑了!”
第十三章 危境
“走!”
眼见局势不妙,纪麟游拉起千灯,招呼同伙,夺路狂奔。
所幸事起仓促,侍卫们又距离他们有段距离,混乱中七拐八绕,其他人逐渐分散,最后追在千灯和纪麟游身后的只剩寥寥一两个侍卫。
眼看前面快到约定的会合地点了,纪麟游见他们还咬住自己不放,心下火起,拔出隐藏于青腰带之下的短刀,准备把这些碍眼固执的家伙给杀退。
“别横生枝节,快走!”旁边有人拉住他,一把将他扯进了巷口分岔。
纪麟游听出是崔扶风的声音,一看已到了他们约定之处,想必他是过来接应的,当下赶紧收好刀子,随他往城中僻静民居处退去。
千灯回头寻找,问:“玳瑁呢?”
“她被阿魏带着,分散去岔路了。”
听到玳瑁有人照应,千灯也放了心。
崔扶风办事从来妥善,早已在市井中寻到了不起眼的废弃屋宅,三人在其中也不敢点灯,借着月光潜入屋内,锁好了门。
院中有坎儿井中引来的流水,崔扶风给千灯取来水,让她先润润嗓子缓口气。
月光倒映在杯水中,又反射在她的眸子中,一片澄澈清冷之感,适才那地狱般的烈火杀戮恍如隔世。
千灯喝了两口水,怔怔思索了片刻,忽然喃喃道:“我不应该逃离的。”
月光下崔扶风眉峰略挑,低声询问:“怎么?”
“此事细想来,有诸多诡异之处。国主与国师、龟兹王族在灵殿遇袭,如此大事,他们定然不会随意指控。”说着,她指了指纪麟游身上的青腰带,“可为何他们一起指出,杀害王族之人的装束与我们相同?”
纪麟游则气愤的是另一件事:“更何况,当时县主还从火中将王女救出来了,哪有凶手会拼命救人啊?”
崔扶风听他们将经过略略一说,当即分析道:“有两个可能。其一,龟兹王族为了消除县主这个隐患,不择手段、不惜放过真凶,以严重损伤王族的代价,将这罪名推到县主的身上。”
千灯默然摇头,沉吟不语。
纪麟游亦道:“不可能,好歹是亲戚,龟兹王族会为了陷害县主下这么大血本?”
“那就是第二种可能,我们此次行动泄密了。对方准备了和我们一样的青色腰带,屠杀龟兹王族,嫁祸于我们。”
千灯颔首思忖:“看来对方的能力不小,不仅探知了你们今晚的行动,而且还知悉了腰带细节。崔少卿,王宫中忽然燃起的大火,应该是你安排的吧?”
“我安排的只是一场小火灾,只想吸引宫中防卫,趁机救出县主。”崔扶风微皱眉头,“没想到他们竟会加大火势调虎离山,使得灵殿防守空虚,利用我们的行动,实施了他们的目标。”
“而最终,此番行动又嫁祸与我。手段与上次如出一辙,我想,背后主谋与之前杀害北王的,应当是同一人。”
纪麟游狠狠握拳:“到底是哪个混蛋,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害县主!等我们抓住了他,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崔扶风考虑片刻,道:“我回去查一查安西都护府中是否有异常,再看看金家商队是否有走漏消息的可能。”
千灯道:“另外,纵然打探得了行动,但若要冒充我们的人屠杀王族,这人手中还得有靠得住的兵卒死士才行。”
“是啊,衣服腰带好找,但能调动刺客杀人放火的可不多……”纪麟游说着,一拍大腿,“西番!肯定是西番人!龟兹是阻止西番侵略大唐最有力的屏障,几十上百年反复拉锯,国仇家恨积累在一起,难怪下手这么狠,这是要将龟兹王族灭门啊!”
“所以我不能走,我若是此时逃离,便是扛下了所有罪名,不但令真凶逍遥法外,我父祖的英名也将受损,甚至龟兹王族的血仇也将无法洗雪!”
见千灯起身要返回,崔扶风立即抬手阻拦:“那也不应该是现在。龟兹王族本就有置你于死地之心,如今又有这般巨大变故,一旦你露面,恐怕便是格杀勿论,没有转圜余地。不若先避开风头,暗地搜集证据,徐徐图之。”
纪麟游也赞成:“我相信县主一定能查明真相的,但要是你再落入他们手中,又有什么办法替自己证明清白呢?”
千灯正在沉默思索间,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巷子转角火光显露。
暗夜之中有人大声呼喝:“尉迟将军奉命擒拿贼人,全城搜捕,家家户户不得隐藏任何不明身份来人,开门!”
话音未落,隔壁便传来捶门声,显然龟兹已经调集军队,正在搜捕他们了。
幸好他们进来时十分警觉,黑暗中并无点灯。借着月光,崔扶风向他们打了个手势,轻手轻脚从旁边土窗进入屋内,掀起床上盖板,下面俨然是个地窖。
三人一起躲了进去,黑暗中屏息静气。
还好龟兹气候干燥,里面倒也没有霉败异味。
只是地窖并不大,三人挤在一起呼吸可闻。但如此情形之下,他们也顾不得尴尬了,都竭力收缩身躯,给彼此留出空间来。
不多时,士兵就搜到了这个破院中,外面门板被大力捶响,随即传来呛咳声,应当是太久没开启的门上灰尘蛛网弥漫。
只听呛咳的士兵大骂:“这鬼地方,怕是十年八载没人来了吧?”
“少废话,那也得进去搜一搜!”
破旧门板被一脚踹开,随即进来两个打着火把的士兵,一照屋内,便将仅存的破柜子破箱子踢倒,见里面空空如也,又踹了两脚,转身离开了。
三人在地窖中大气也不敢出,静静等待着。
缝隙间透出的火光淡去,脚步声也迅速远去。纪麟游松了口气,伸展胳膊想要推开头顶地窖的盖板。
崔扶风将他一把按住,示意他再等一等。
果然,片刻之后,原本安静的门口忽然又射进火光,搜寻的士兵去而复返,快步重新闯进门,再度查看里面情形。
见屋内始终一片死寂,全是灰尘气息,那两人才骂骂咧咧转身,前往下一个地方搜寻去了。
三人在黑暗中静静潜藏着,此时先干脆不出去了。纪麟游压低声音问:“现下怎么办?全城搜捕,城门肯定把守严密,咱们怎么出城,逃出去后又往何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