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地,她拿着炭笔将这个杯子也画了上去。
当叶瓷心满意足地再次抬起头,想再看一眼那幅“活的画作”时,那个靠窗的位置,已经空了。
有些遗憾,她在人群里又寻了几圈,没有再看到对方。
那天,出图书馆时,她小心地收起了这张速写。
这么多年过去,这张承载着瞬间悸动又带点遗憾的速写,早已被她忘记。
此刻,在蔺之序的书房里,她看着纸张上被阳光眷顾的侧影,高挺的鼻梁线条,微抿的唇形,还有翻书时手指的弧度,……每一个细节,都与蔺之序分毫不差地重合在一起。
叶瓷拿着这张薄薄的纸,心里涌进一种难以言喻的宿命感。
原来,在彼此还素不相识的时空里,两人已经相遇过。
——
飞机在午夜时分降落在京北机场。
蔺之序走出航站楼,冷风裹着细雪袭来。
黑色迈巴赫早已停在出口,司机正站在车旁,见他出来,立刻上前接过行李箱:“蔺总,路上有积雪,会开得慢些。”
蔺之序微微颔首,然后坐进后座。
车门关上,他松了松领带,手指在膝头轻叩下:“直接回家。”
司机:“好的蔺总。”
两个小时后,车终于进到地下车库。
蔺之序拿起行李箱,刷卡,电梯无声攀至顶层。
推门进来,他脱下沾着寒气的大衣,偏眼扫过旁边的鞋柜,叶瓷的羊皮短靴正安静地摆放在角落。
卧室里留着一盏睡眠灯,叶瓷侧身陷在羽绒被里,长发散在枕上,呼吸均匀。
蔺之序看着她,数秒,他转身准备去洗漱,视线却被床头柜上的东西吸引,一本摊开的书,书页里放着一张泛黄的素描纸。
他拿在手里,借着微弱的睡眠灯光,纸上是炭笔线条勾勒出的一个模糊侧影,剑桥图书馆的落地窗,阳光斜照的橡木长桌,低头看书的年轻男人。
蔺之序的手滞了下。
纸面微微发脆,右下角钢笔标注的日期已经晕开些许:“Cambridge, 12 Dec 2017”。
这个时间节点正是他毕业前最忙碌的冬季,每天抱着各种文献在图书馆熬到闭馆。
画中人身穿的深灰色高领毛衣,此刻还放在蔺家老宅的衣帽间里。
书桌边缘露出的马克杯,杯身Monogram印花被简化成几何线条,但杯柄处独特的波浪形凹槽设计,那是念一在学习陶艺时亲手捏制的生日礼物,全世界独此一件。
原来,多年前的那个冬季,在他心无旁骛时,有一道目光曾短暂停留,将他定格在素描里。
而那个人竟然是叶瓷。
蔺之序放下素描纸,俯身,吻落在叶瓷额间。
窗外雪落无声。
他凝视着床上熟睡的身影,这时她翻了个身,睡裙肩带滑下瓷白肩头。
蔺之序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良久,他转身去了浴室。
再出来时,人已经换了深色丝质睡衣。
他掀开被子躺进去,刚调整好姿势,身旁熟睡的人便自然地翻过身,下一秒,温软的身体就偎了过来,脸颊贴在他胸口,手臂也习惯性地环住了他的腰。
蔺之序的身体绷紧一瞬,随即放松下来,手臂自然而然地收紧。
她的体温还有发间淡淡的橙花香瞬间填补了分离时空缺的角落。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动了动,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蔺之序,你……回来了?”
“嗯。”
蔺之序低应,下巴蹭蹭她的发顶,“吵醒你了?”
“没有……”她含糊地说,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抱了会儿,她仰起脸,在朦胧的光线下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下颌线,然后,她忽然吻了上去。
蔺之序的喉结在她唇下动了动。
窗外,雪落得更密了,簌簌的声响被双层玻璃过滤成模糊的白噪音。
室内,床头那杯没喝完的水微微晃动,水面倒映着天花板上摇曳的光影。
雪渐渐停了,玻璃上凝结的冰花在暖气中悄然融化,蜿蜒出一道透明的水痕。
……
结束后,叶瓷蜷在他怀里,余波还未完全消退,嗓音带着微哑,“我今天在书房看书,发现了一张素描纸。”
蔺之序嗯一声,“我刚才看到了。”
叶瓷哦了下,从书房回来时,她把素描纸也拿了过来,睡前还反复看了许久。
“你认出画的是谁了吗?”
蔺之序笑,“认出来了,是我。”
这时,叶瓷舒展了下脊背,蔺之序也跟着欠欠身体。
叶瓷擦着他的下颌,人也陷入了回忆里,“你当时为什么要起身离开呢?”
问过,她自己先笑了,时隔那么久,他怎么还会记得呢。
蔺之序说实话:“记不清了。”
叶瓷点点头,她想起自己当时抬头,发现那个位置已经空了的时候,她是有些遗憾的。
依照她的性子,如果他一直在那里坐着,她大概会去主动打个招呼,不过,或许也不会,因为桌子上的那个水杯。
叶瓷忽然想起杯子上的挂坠,鼓鼓勇气,她问,“你当时是不是有女朋友?你离开是因为要去找她?”
蔺之序垂眸看怀里的人,“为什么要这样推测?”
叶瓷手抬起,攀住他的肩膀,“因为那个水杯,一看就不是你用的。”
蔺之序笑,跟她解释,“水杯是念一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叶瓷:“念一送的?”
蔺之序:“嗯,其实我是不太想用的,太像女孩子的了,可是念一不依,她那时刚学了陶艺,兴致很高,说生日礼物,哥哥必须要用,没办法,那个杯子,我用了一年,直到下一个生日,她又送了一组陶器。”
叶瓷轻笑出声,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他的腹肌纹路:“如果我当时直接上去和你打招呼,我们会有后续吗?”
蔺之序沉思片刻,“不知道。”
那时的他即将回国接手盛域集团,行程表精确到分钟,连睡眠都是效率的牺牲品。
即便遇见她,他心里的天平也只会倒向事业那一侧,就像她当时抱着素描本穿梭在图书馆,心里装的只有设计。
“我大概也不会。”叶瓷仿佛读懂他的思绪,声音带着笑意,“那时候我的眼里,布料经纬比男人轮廓更有吸引力。”
说完,两人都笑起来。
叶瓷起身喝了几口水,重新躺回去时,蔺之序将手臂伸出,叶瓷枕上去,“那天在婚礼上,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蔺之序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婚礼上,司恒作为主持人,问他的那个问题,“蔺先生,你是在哪一个瞬间,确切地知道自己爱上了叶瓷小姐?”
他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具体哪一天爱上,我无法精确指出。但当我意识到这份感情存在的时候,它已经像呼吸一样自然,无法割舍了。”
那不是场面话,是他彼时彼刻最真实的感受。
“是真的。”蔺之序低声回答。
接着,他垂眸,“每一句都是真的。”
叶瓷安静了几秒,然后,她撑起身子,凑近他,“那……你想听我的答案吗?”
问过,叶瓷明显感觉自己发间的呼吸一滞,数秒,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想。”
叶瓷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的变化,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仰起头,吻轻轻印在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滚动的喉结上。
像一片雪花落在滚烫的皮肤上,融化后,留下灼人的印记。
蔺之序的身体猛地一僵。
叶瓷退开一点,额头抵着他的下巴,声音轻得像梦呓,“我也是啊,蔺之序。”
“当我意识到自己爱上你的时候,那份感情,也早就存在了。我也说不清,它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的。”
汹涌的喜悦瞬间冲垮了蔺之序心中那点微不足道的紧张和患得患失。
他收紧手臂,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满足,几乎将她整个人嵌入自己怀里,力道大得让她轻轻哼了一声。
第54章
翌日, 是温书言出院的日子。
上午九点,叶瓷和蔺之序到了医院。
病房里淡淡的消毒水味,已经被一种轻松的氛围取代。
温书言穿着深色夹棉马甲, 正坐在床边慢悠悠地喝着水。
行李已经打包放进了箱子里。
叶瓷坐到他旁边, “外公, 早上吃的什么?”
温书言想了想,掰着手指, “白粥熬得不错,配了酱瓜和腐乳。还给了个水煮蛋, 蛋黄刚好凝固, 正合我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