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雪儿……”
“无需解释什么,我并非度量小之人,”他声音冰冷,面色凝然不动,“雪儿无事就行。”
公孙雪松下一口气,起落漂浮间便回到了雅间。
席面已然上全了,陆听晚捏着筷子似乎动过,只是她那十几道菜品中,她只动了那么几样,还吃得不多,看着像是不曾动过的。
程羡之视线先是扫过席面,而后又落她身上,见她反应如常,只随口解释了句:“同僚那耽搁了时辰,久等了。”
“无妨,也没等,这席面上得早,我见大人与大夫人未回,就先吃着了,大人不会介意吧?”陆听晚嘴上恭敬,可动作却瞧不出一丝敬意,倒也没跟他客气。
“无妨。”程羡之淡淡回道。
对于二人一同回来她也不闻不问,吃饱了就坐在位置陪席,未再动用筷子。
只是那壶果酒快见底了,她这会才觉酒劲上了些,面颊烫着让人觉着闷热。
她忍了些时,还是决定道:“我出去透会儿气。”
程羡之抬眼掠过去,精致的五官被一片红晕包裹,看得出来酒喝过了。
寒舟在外头候着,他便没吱声,得亏寒舟会盯着,出不了事。
公孙雪席间还想解释适才阶梯那一幕,奈何程羡之压根没放心上,也无要说话的意思,她只好忍下那般情绪,默默往他酒杯倒满果子酒。
陆听晚正依在回廊上散着酒气,观测着楼上楼下形形色色各类人,她试图从那些人身上看透一些什么,那些酒气随着时间流动慢慢消散,她越发清醒。
先前那位大理寺主簿的话回荡耳中。
倘若是姜家为自保自断羽翼,才将陆家供出,之后还能得以荣华富贵,百姓爱戴,圣恩不断,这一场丑陋不堪的唾骂中唯有陆家成了世人口诛笔伐的祭品。
那是姜家的弃子,无用则弃,可若如此,姜太后又怎会容忍皇帝留下自己这一陆家血脉,难道是因自己即便有命从法场活下来也再无忌惮可言吗?
寒章令一案中,当年便留下寒舟,多年之后陆家重蹈覆辙,罪行暴露,也缺不了寒舟暗中彻查。
她想不通,酒意又驱使着大脑,让她更觉头疼,楼上的寒舟目测这一切,悠闲自在地喝了口酒,继续盯着。
刘起元问罪后,刘家满门抄斩,户部侍郎空置,原先姜太后要提拔姜言礼,任职户部侍郎,可陆听芜死后,姜言礼疯癫无状,一时间无人能用,这位置,程羡之兑现承诺,由寒舟接任。
陆听晚甩了甩头试图清醒些,再往下深探,可思绪便堵住了,陡然身后一记拳头在她背后落下,她吃了力道,拧紧眉峰正欲转身骂上一句。
“江雁离!”一张分明的轮廓冲入眸底,身躯压了些光亮,这体格比那姜青生更甚。
“谢昭?”陆听晚近乎是喊出这个名字,她恍惚中想起那一日法场他以命相护的场景,好似过了一世,又仿若昨日。
一股热泪在眼眶里打转,顿时哽咽起来,这是她失去血脉至亲后,见到的人中唯一有这种亲缘的感觉,便是谢昭。
“谢昭,你,你怎么在这?”
这人哭了,他也不会哄,只能挠挠头憨傻一笑。
“来未央楼自然是喝酒吃饭的。”他俯视着那具娇小的身躯,她瘦了许多。
憨笑在这一刻变得苦涩,就连声音也软下来:“听说你患了失语症,我还担心来着。”
陆听晚双目闪着晶光,眼眶含着满满的感动,又恨不得能狠狠打他一顿,叫他如此冲动将自身和兄弟们置于险境。
“担心?你也知道担心,你可知你带着弟兄们冲入法场的时候,我是何感受。若你们因我而死,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陆听晚目露正色,“阿姐死了,父亲也……”
这父亲虽不尽职,她也未曾在那感受过疼爱,可身体里流了一半他的血,到底还是血脉至亲,即便没有感情,也有斩不断的羁绊。
“倘若你们也,我还如何活得下去……”
晶莹剔透的泪珠滴在木板上,谢昭不敢擦,只能从怀中递去一张帕子,安慰道:“已经过去了,你现下能说话了,可是伤势已经好全了?”
楼上凭栏处,寒舟手里转着酒壶,看戏般懒懒道:“也不知大人如何想的,明知谢昭舍命相救,还要安排谢昭与她相见,这谢昭一来,陆听晚还能记得他的好吗?”
第91章 吃味
楼内熙熙攘攘不是说话的地儿,谢昭是程羡之请来的,至于做何事,他并未授意,或许见过谢昭,于她解开心结有益。
谢昭率先提到出去走走,只是日中后的街道烈阳暴晒,并不适宜走动。
出了未央楼,东墙有几处小商铺,摆了几张桌椅,陆听晚见了商铺卖的果子酒,顿时又来了酒兴,她走在前头,谢昭跟在身侧,距离把握得刚好。
她心情尚佳,许是见过谢昭原因,至少这让她觉着,在那场血洗的法场中活下来的并非只有自己,而那种无法言喻的孤独感,在见了谢昭之后便有了落脚。
她不是这浮沉中苟延残喘的唯一之人。
商铺门前摆着轮车,里边都是冰镇果酒和茶水,盛暑之下,唯有冰饮能驱散那股燥热。
她抬臂点了几样,看起来味道不错,一时间未把握好分寸便点多了。
谢昭从腰间摸了几块碎银,抢在她前头付账,陆听晚并未客气,商铺搭起的外围棚子,二人随处选了个风口的位置坐下。
适才在楼里与她说话时,谢昭便闻到一股酒香,加上她面颊处的红晕一直不散,明显酒意没散干净。
“冰饮可以解暑,可若贪凉,也会伤身。”他用衣袖擦了擦陆听晚跟前的桌面,又拿起一双竹筷,用帕子擦净从递给她。
“你何时变得这般讲究了?”陆听晚见他动作不少,皱眉说,“在宫里当差后怎得变娇气了还。”
谢昭只笑笑也不反驳,他不是娇气,只是想让她能舒适些。
“你在楼里可用过膳了?”谢昭又想起若空腹喝这些冰酒不妥。
陆听晚只觉他变得啰嗦了,“吃过了,程羡之还在上边儿。”
“你怎得也在这儿?”
谢昭听见程羡之在并无其他反应,只淡定说:“刚恢复官职不久,同僚约着过来喝酒庆贺,没成想能在这遇见你。”
“我该早些去探望你的。”
陆听晚并未在意,她知道二人身份尴尬,都是法场涉事之人,若他明晃晃上门拜访,反倒不妥。
小二端上几壶果酒,谢昭又要了几样冰镇果子茶,只是那些果酒悄无声息被他摆在陆听晚不易够得着的边缘,又给她倒满果茶。
陆听晚尝着味道也不错,就没想着换果酒。
“你这些日子可还好?”谢昭试探问了问,眼见不一定为实,她虽面露喜色,可言谈举止之间,却失了从前灵气。
陆听晚注意被远处人影带走,她未曾听清谢昭的话,叫卖声远去。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她猛然开口:“冰糖葫芦,我想吃那个。”
谢昭扭过头,捕捉到街道远处一位老头,起身就说:“那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陆听晚点了头,他才跑远了。
未过多时,谢昭手里拿了几串糖葫芦,还拎着几块糕点。
“这果茶配着糕点吃也不错。”他将糖葫芦塞过去,解开油纸包裹的糕点摊在桌面。
陆听晚嫣然一笑,那些阴郁消散而去。
果子茶就着糕点,茶饮里的酸甜把阴霾驱散后,她又觉能多吃下些食物。
未央楼里用的不多,看着桌上的点心,她轻捻起一块,咬了小口,入口即化的绿豆沙糕,是熬煮过后将沙碎固定成方块,再加以冰镇,清香肆溢,冰爽可口。
“是冰的。”她望向谢昭,眼神中带了惊诧,原以为只是普通绿豆糕。
“嗯。”谢昭应道,自顾端起酒盏。
程羡之用完膳,公孙雪也放下筷,屋内一直是静的,他没多说,席间公孙雪也不敢开口。
程羡之心绪随着人出了外边,也不知安排谢昭与她见面对她会不会有所帮助,恢复病情也好,能让她加重继续留在京都的心念也罢。
公孙雪察觉他的一举一动,默了片刻后说:“二夫人出去好一段时辰了,这次出来也不曾带女使,要不,雪儿出去瞧瞧?”
“无妨,让她去吧。”程羡之净完手,干帕擦着长指,举止优雅。
“可我适才见她带了酒意,这若是出去遇上什么人……”公孙雪说着说着竟然显得后怕。
程羡之心里清楚,有寒舟盯着,她自知出不了事,况且谢昭也在。
窗外清风打过窗棂,仿若要将人引过去,程羡之移到窗台,俯瞰着街道,视线从远处收回,扫过对面商铺棚子时,熟悉的身影落入眼底。
陆听晚与谢昭相谈甚欢,这些时日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般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