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冥思苦想了半晌,决意暂不提和离之事,眼下要事应是入宫重回锦华宫,获得太后信任,可想要太后能接纳现如今的自己,她还没有把握。
但是程羡之那里,只要她开口八九不离十。
风信在屋内忙碌,陆听晚临风喊道:“风信,我出去一趟。”
风信绕过窗,手里拿着瓷瓶换新的花枝,随即探出一个头,“夫人去哪?早些回来。”
“去去就回。”声音已经走远了。
雁声堂与书房离得近,她过来时走得并不快,踏在月色下,踩着树影,颇有兴致,今日心境有了转变,也没再烦闷,心中轻快许多。
白日那幕在程羡之脑海难以挥散,他让自己沉浸公务里,可越是如此,便越难以自控,那股思绪疯魔一般闯入神经,再吞噬他原有理智。
文书看不下去,回程时明显见她心情有所好转,只是对着自己仍是一副冷淡。
撑在文书上的肘臂无力摊下,望向屋外月色时,挥之不去的清影就如此明晃晃出现眼前,他还以为是幻觉,并未在意。
直到门口的陆听晚出声:“能谈谈吗?”
程羡之恢复神智,他身上披了件鸦青色薄袍,清冷中显出几分随意,倒是更让人愿意亲近些。
他长臂一挥,眸子的朦雾散去,藏了缕不露的喜色:“坐。”
陆听晚左右打量,寻了一张距离恰好的椅子落座,不会过于疏离,也不会过于亲近。
程羡之直直盯着人,她面色好了很多,精神气恢复九成。
“看来让你出去走一趟是对的。”
陆听晚诚恳说:“多谢你这段时日关照,今日能出去走一遭,是爽利不少。”
她此刻态度倒是比白日柔和几分。
程羡之挑眉,对于这些他自认本该做的事并不在意,而是意在他处:“糖葫芦好吃吗?”
“什么?”陆听晚一怔,面带尴尬,“你,你看见了。”
“若见了谢昭能让你早日恢复,我应早些将他请来。”程羡之语气含满醋意,可陆听晚没往那方面想。
“我今日来不是谈谢昭的事,”陆听晚目光如炬,“我想留下来,我要入宫。”
程羡之一见这架势,便知道她有主意了,今日安排那场戏,看来成效不错,她也还是从前那个奋不顾身要讨明真相的陆听晚。
仍是一身执拗和倔强。
“入宫?”程羡之歪头问,“入宫做什么?回锦华宫?”
“嗯。”她没解释。
“理由。”
陆听晚声音压着,“从前陆家在时,我无法选择这条路如何走,现在我不受人摆布,我想走自己的路。”
程羡之漾起笑意:“你要走的路,不应该是经商,和离,然后离开京都?如今怎么一心想着入宫了?”
“陆听晚,你在想什么?”
他明明知道,却仍要问。
“原也不是与你商量的,你若不愿,此刻就签了和离书,我自会递帖子入宫,至于太后愿不愿意接纳我,那是我的事。”
“那你今夜来,是要我给你签和离书,还是递这入宫请帖?”程羡之审视她,“你知道我能给你送进去。”
“是以,今夜才过来寻我,可对?”
陆听晚坦言道:“是如此没错。”
“那还和离吗?”他视线带了莫名的侵略性,“还要两清吗?”
陆听晚没有避开:“和离自然还是要的,不过一码归一码,若你不愿意,我还有他法。”
“太后与陆家的关系向来密切,陆明谦遇难,姜家不曾伸出援手,想必暗中使了不少手段让陆明谦认下所有罪证,我想,没有人比姜家更希望陆家的人死,包括你。”程羡之冷冷说,“是以,你觉着太后会留下你?”
“且不说这茬,即便太后留下你,殊不知她的用意是何?宫中人多眼杂,我能耐再大,也无法手眼通天,护不了你时刻,”他顿了顿,加重道,“谢昭也不行。”
“这是我的选择,无需谁来护我。”陆听晚说,“太后若不想陆家余孽存活,我在她眼皮底下她能有更多动手机会,反之窝在程府还无下手之机,就凭这点太后也会留下我。”
“你自知各种利弊,那我也无需多言,我能替你安排,只是拜帖得要以你自己名义递。”
“明白,多谢。”陆听晚朝他颔首。
程羡之说几番话,不是要打消她的念头,而是明知她下定决心的事便不会轻易放弃,可若他一开始便允下,反而让人生疑。
他既然要保下她,自不会让人去送死,加之今日安排皆是建立诸多巧合之中,倘若她要探查细究,难免不会有所疑心。
她心思缜密不输于他。
“我有条件。”程羡之泛起笑,陆听晚看见的是筹算。
心底暗道,果然是程羡之。
不会做亏本买卖,那么她更加坚定,若不是于他有利,断然是不会保下这条性命的。
“你说。”
“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离开京都。”他视线收回,再次翻开文书,随意至极,让人察觉不出异常。
探不出用意。
翌日程羡之递了帖子入宫,事先也在皇帝那打过招呼,此事他无异议,只要程羡之能守住对他的承诺,他想如何折腾,李庭风并不是很在意,而这事最重要的还得太后点头。
帖子到了锦华宫,姜太后正在宫院里剪枝,山茶树的老枝岔出来,剪子交错间便落于青石板,那帖子随意放在亭里的石桌前,桌面还有一株君子兰,叶子油亮光泽,生机盎然。
那是陆听晚第一次入宫时进献给姜太后的。
洪*掌宫立在一侧,视线时刻关注着人。
“程尚书递来的贴子,陆听晚想回锦华宫侍奉,娘娘觉着如何?”
姜太后举止优雅,气若游丝,“听闻她从法场回去后得了失语症,太医院跑了不少御医去程府都无济于事,而今病情好转就急着入宫了,恐是来者不善。”
“那娘娘可要回绝?”
“有意思,”姜太后漫不经心道,“这陆听晚胆大心细,明知陆家已绝,于哀家而言,她已无用处,程羡之自知这点,却还要将人送进来,哀家都有些摸不清了。”
“传哀家旨意,锦华宫人手尚缺,程二夫人侍奉细致,甚得哀家心意,念及病情初愈,接入锦华宫调养,宫廷内若有闲语者,赐死。”姜太后言辞悠然。
洪掌宫对姜太后向来敬重,侍奉多年,最是了解她性子,也是个说一不二的。
陆听晚已得圣恩赦免,已非罪人,原先又是锦华宫当值的人,若要接回来也无可厚非
第二日便接到了懿旨入宫,姜太后见着面前的人,倒是多了几分沉稳,只是那面容之上的稚气却不似从前。
“为何愿意回来?”姜太后抚着君子兰。
陆听晚面不改色:“如今京都已无容身之处,重回京都后,唯有在锦华宫时,臣妇才觉自己的用处在何处。”
“你不怪哀家未能拉陆家一把?”姜太后也坦言不避讳,目光带着审视。
陆听晚更是轻笑,笑里藏着丝无奈:“其实,程羡之前往潭州前夕,臣妇也曾求过他出面替父揭露罪行,让陆家免遭大祸,可他没有。”
“倘若他当初愿意出手,想必陆家最终也不至于走到绝路,臣妇的阿姐和腹中胎儿,或许能留下性命。”
此事先前含章殿时李庭风便说过,太后并不意外。
“是以,你入锦华宫的目的是?”
陆听晚抬眸:“阿姐的死,是臣妇一直跨不过的沟壑,”
“倘若当初他愿意出手,我阿姐就不会死……”
姜太后细眉微挑,来了兴致:“你要报复程羡之?”
“并非如此,”陆听晚说,“陆家罪孽深重,造成如今局面,我知陆家罪有应得,怨不得旁人,更不应把过错推卸给谁,只是我已再无法面对程羡之……只求太后垂怜,让臣妇留在锦华宫侍奉,定不会有所懈怠。”
说罢陆听晚重重磕了一头。
她的话或许有几分真心,程羡之要的人,她姜太后自然感兴趣的,至于程羡之留下人是何目的,而今人到了她这,生死便由自己说了算。
至于她,没了陆家做后盾,在程羡之那又并非得宠,想要寻一处强有力的靠山来投奔锦华宫,倒也说得过去,至于旁的心思,也掀不起风浪来。
第93章 重用
常年在算计中摸爬滚打,最后登上这荣顶,她比旁人有的是沉稳和心计,陆听晚那些想法,她自认猜得明了。
“君子兰常绿,你还年轻,当如它这般绿意盎然。”姜太后捧起君子兰,叶脉清晰,中间有一朵花苞待放。
陆听晚抬头时,君子兰近在咫尺,她抬手缓缓接过:“谢娘娘重用。”
陆听晚留下后,做的就是原先那些活计,只是没多久洪掌宫身体有漾,无法兼顾数职,陆听晚先前开过铺子,管账有一手,加之这些日子在锦华宫差事办得无可挑剔,就连尚宫局的人都夸赞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