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宫门,锦华宫的小内监来传话。
“程尚书,陆掌事让小的来留话,她今日休沐已先回了程府。”
程羡之先是怔了一息,而后微点头。
昨夜见她,怎得未说今日休沐,他明明告知过她,若是休沐他会来接。
显然她并未将他的话放入心底,思虑后,程羡之装了酸涩。
出宫门没走几步,中书令公孙饮便上前叫住程羡之,先前在含章殿出来他没问,出了宫门,朝臣散去才留下人。
昨夜御花园诗会上的事公孙饮也有所耳闻,陆听晚原先在他这并不起眼,无非是陆明谦攀附讨好太后的一个棋子。
只是程羡之在这其中,屡次为其破了原则,这倒让人不由心生警惕。
今日拦下他也是想提点一二,莫要玩火自焚,看清形势。
陆听晚是罪臣之女,虽得皇帝赦免,可身份绕不过去,他此间的正道便是与公孙雪安稳度日,早日诞下子嗣,安心辅佐君王。
程羡之毕恭毕敬,并未多言其他,只道安心便可,旁的他也无多言。
公孙饮的提点他又何尝不知。
回府后,原是要去书房用早膳的,想起宫门前公孙饮之言,他调转方向往映月阁去了。
因着程羡之不常来映月阁用早膳,公孙雪恰好要用膳,院里女使便传话进来,程羡之已经入了映月阁。
公孙雪喜出望外,昨夜的阴云消散。
“主君,”她出门去迎,“今日下朝这般早,怎得有空来雪儿这了?”
程羡之步入正院,抬手让她起身,随口说:“来看看你。”
公孙雪面露宠色:“正好,一块用膳吧。”
程羡之仍然话不多,席间也不曾谈及其他,问候了几句中书令府,叫她无事可回去走走。
公孙雪心里记着,他好似每次都能在自己情绪爆发濒临时,又能轻描淡写的给她化开。
宫里送来的螺子黛,自然入了映月阁,程羡之解释道:“这是昨夜诗会,容妃赏赐的螺子黛,今年波斯进贡中,螺子黛数量不多,陛下愿以之相赠,是看重我。自然雪儿的才情也是京都肉眼可见,这螺子黛也是赏你的,就留在你这吧。”
“螺子黛珍贵,”公孙雪捻起裙摆起身去看了那匣子的贡物,“这足足有五盒,陛下对大人器重,雪儿是跟着赏光了。”
“你是程家主母,这些荣耀本身也有你的一半,只要是程家人便都会与我生生相关,这骡子黛,我以你的名义送了一盒到雁声堂。陆听晚是太后身边的掌事,于情于理,这礼数都要尽到,雪儿不会怪我吧?”
公孙雪心底猛地一跳,宛若那无人可知的阴暗被人无意戳中,心顿时虚下,却强忍着,面不改色道:“怎会,主君给了二夫人一盒,却把这些都留给雪儿,主君的心意,雪儿自知,定然不会因此等小事拈酸吃醋的。”
程羡之淡淡一笑:“那便好。”
陆听晚也刚回到雁声堂没多时,先前那些从黑市买的落日弓材料她让风信收好,想趁着今日出宫再外出一趟,看看有无工匠能锻造落日弓。
风信不多问,陆听晚做什么她都无怨言,只要她好,便心满意足了。
第97章 下药
映月阁内,程羡之正欲起身离去,露珠从屋外进来。
“主君,大夫人,二夫人在外求见。”
公孙雪还不知陆听晚已经回来了,转念一想,今日程羡之也回来的早,便试探问:“二夫人与主君是一块回来的?”
“不是。”
公孙雪低下头,程羡之淡淡道:“她有何事?”
“二夫人来送螺子黛。”露珠忙回道。
公孙雪抬眸,似有不解:“螺子黛是主君送去的,她怎得送回来了?”
程羡之也侧了头,想听出点缘由。
“让她进来。”
“这……”露珠温吞说,“二夫人听说主君与大夫人在用膳就不叨扰了,留下螺子黛便走了。”
程羡之莫名一股怒意不知打哪来的,面色显然沉下,露珠余光求助看了看公孙雪。
“许是二夫人不喜欢螺子黛描眉,素日也少见她用螺子黛,既然二夫人不喜欢,那便留下吧。”公孙雪说,“锦华宫荣华富贵,她如今又是一宫掌事,自是什么好物都见过,像螺子黛此等波斯贡品,锦华宫必然不会缺。”
“二夫人她……她说……”
“说什么?”程羡之问。
“二夫人说,这螺子黛是陛下和容妃赏赐给主君与大夫人之物,自己无福消受,便送回来了。”这是陆听晚的原话。
去送螺子黛的女使说,这是昨夜程羡之与公孙雪从游园诗会赢的头筹,公孙雪再赏赐下来,那岂不就是在说自己沾了他二人的光才得此珍贵之物。
她陆听晚向来不喜逆来顺受,这并非赠予,而是施舍。
她不需要施舍。
螺子黛她固然喜欢,可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算再喜欢,她也绝不会触碰分毫。
“她既不识雪儿好心,便不必送去了。”程羡之起身说,“我还有公务,雪儿自便。”
陆听晚没收那螺子黛,他心里不痛快,似乎一团硬物堵住无处发泄。
公孙雪吩咐下人将那些螺子黛收好。
程羡之回了书房后看了半柱香的公文,只是那文书如何都看不进去,无名之火在打乱他的心,那股冲动越是疯狂。
想要问清缘由的疯狂,他从前不会因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影响心绪,左右情绪。
最终文书看不下去,下定决心非要去雁声堂问个清楚。
外出的陆听晚与前来的程羡之碰个正着。
雁声堂月洞门外转角处,她刚踏出去,手里的图纸揣入衣袖里。
正面便吃了个结实,那挺拔身姿压下来,挡住了去路,碰疼的鼻尖微微泛起红。
陆听晚抱怨地揉了揉鼻尖,“谁啊,青天白日的,这么大个人看不见吗?”
“着急忙慌的要去哪?”程羡之清冷的嗓音传来。
陆听晚仰头看他,日光从东侧射过来,她稍微压低些视线,声音也不像方才那般高声:“你这么着急忙慌的又是要去哪?”
程羡之往雁声堂院墙内点了点头,“你觉着呢?”
“找我的?”陆听晚细眉一挑,那是螺子黛描的眉,明艳中带着一股朝气的灵动,让人忍不住注视。
“不然呢?”
陆听晚暗暗猜测,他人不是在映月阁用膳么?
“程尚书有何贵干?”
程羡之压着视线,往她身前及近几步,近乎是要贴着了,陆听晚不知所以,心里虚着。
她往后退,可墙面抵着她无路可退。眼前的寒芒压过来,锋利得骇人。
“干干干……干什么?”她握紧拳,寻思若是他敢乱来,这一拳必然是要挥出去的。
“我不是同你说休沐去接你,为何不等我自己就回来了?”程羡之鼻息扑着她羽睫。
陆听晚有些喘不过去,“你能不能离远些再说话?”
“先回话!”那不容置疑的势气一如既往。
“近日忙着游园诗会,脑子里装了许多事,忘了。”陆听晚面不改色随意扯了个借口,也还算说得过去。
“哦?”程羡之往后退了一步,“你不是说过螺子黛描眉最好看,怎么又送回去了?”
原是当真是因为这个事,陆听晚挺直背,直视他:“螺子黛是容妃赏赐的,赏的是昨夜游园诗会的胜者,我如何能沾得这个光。其实你们不用因为一些虚无缥缈的礼数,非要将我拉进去,我是喜欢螺子黛,可是,我喜欢的是以我自己能力获得的螺子黛,而非旁人的施舍。”
“你觉得这是施舍?”程羡之眉峰皱起。
“难道不是么,”陆听晚说,“容妃向陛下讨要了六盒螺子黛作为头筹,赏赐给程尚书与大夫人,若非我是程家二夫人,又何必以主母夫人的名义送这螺子黛过来?”
“程羡之,我要的不是螺子黛。”陆听晚绕过他,在身后凛然说。
他没想过这么多,只是记得陆听晚说过这话,他记下了。
可他不知,陆听晚早在游园诗会前,就凭借协理六宫事物,操持游园会大小事物毫无差错,劳苦功高,有目共睹,容妃已经赏赐过一盒螺子黛,而姜太后那也同样给了她这个赏赐。
“那是什么?”程羡之不解。
陆听晚不想再理会,没有停下。
“陆听晚,你想要什么?”
“想要出去!”她继续走。
“去哪?”
“与你何干。”
风拂过面颊,碎发挡住了视线,他第一次察觉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她到底想要什么。
可她自始自终要的,他一直都给不了,或许不是给不了,而是不想给!
映月阁里,公孙雪拿起一支螺子黛,对着铜镜轻描。
“主君在书房?”问出这话时,却好似有了答案。
“主君,去了雁声堂。”露珠说,“与二夫人说了几句话,二夫人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