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在窗口,留的一条缝隙吹入冷风,他拉开衣襟,试图让风吹散体内的燥热,又觉不够,把窗推大了些。
夜里的风似含着刀子,刮过时锋利,等了良久,体内燥热方有些许压制,寒意上来了,可他并没有回榻。
陆听晚也睡不着,自程羡之起后便感应到了,本以为他要起夜,只是闭目等了一阵也没等到他回来。
直到推窗的动静,她侧身寻声望去,暗夜里,颀长的身影落在屏风里,青丝连着风扬起。
她端详着那抹背影,声音很轻,“你怎么了?”
少年浴着烛火缓缓转身,“吵到你了?”
陆听晚露出手臂,枕在褥枕上,“那倒不是,就觉着体内燥得很,睡不着。”
她想了想,定是白日午膳那些滋补闹的,而后看向程羡之的眼神就变了,她看清了那被扒乱的衣襟,悄无声息地把露在外边的手臂缩回去,裹紧了自己。
“你不会也是这样吧?”她小脸藏了半张,露出两只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程羡之手肘往后撑在窗台,收尽她的反应,心底莫名觉得有趣,把那想要逗趣的意念强行压下。
“也是这样,是什么样?”他一副不知情模样。
陆听晚松口气,又换了个舒适的姿势。
“明日得让风信改一改膳食。”她嘀咕了句。
忽而视线被遮了,扑面而来的气息压人。
“睡不着,长夜漫漫,不如做点什么?”程羡之双臂撑在矮榻上,半个身子压了下去,离得距离刚好,不远不近,却有一股气势压迫,逼得陆听晚不得不往后挪开。
他见状下定了决心要逗她,眸子盯在她双唇,继而往下,脖颈映着白皙,程羡之不自觉吞咽。
吓得陆听晚猛然坐起,实实贴着墙壁。
“你,你做什么?”她蹙眉呵斥道:“我们可是有约法三章的。”
程羡之歪头,手臂抬到半空,眼见要近了,拐了弯去拿自己的褥枕,“我去卧榻睡。”
见他当真去了卧榻,陆听晚这才躺好,可是盯着帷幔却如何都无法静心安睡,她侧眸去看了卧榻的人。
“你睡得着吗?”
程羡之睁眼,“怎么了?”
她又坐起身,“要不下局棋如何?”
“赢了什么都能做么?”他近乎脱口而出。
陆听晚白了一眼,还急着方才他逗弄自己的手笔。
“你想要什么赌注?”她实在睡不下无聊得紧,“先说好,不许趁人之危,龌龊的都不行。”
“那便算了。”他枕着手臂,闲散道。
陆听晚暗骂,果然是有所图谋。
“虚伪小人。”她最后没忍住,还是骂出口。
“那你想要什么赌注?”他心里燥热,也睡不下。
“城外能射猎吗?”陆听晚道。
程羡之说:“能。”
“若我赢了,你带我去射猎,如何?”
“那若我赢了,”程羡之想了想,“今年便在府里过年吧,如何?”
“成,赢了依你。”陆听晚起身去拿棋盘,她原本不擅棋,一手棋艺还是陪同姜太后下多了,悟出来的。
程羡之也起了身,她把棋盘搬到他的卧榻,又把他的被褥抱走,两人盘腿各占一边,身上披着厚袍。
棋语绕在雁声堂直到半夜,大多是她毁棋的声音,程羡之每回让着,那是还有把握能逆转局势。
陆听晚捏着棋子琢磨不定,他也不催促,一声声的落子无悔入耳,却每回也不作数,到了后半夜,她再支撑不住眼皮,倒在卧榻里睡着了。
再醒来时,人躺在矮榻,身上被褥盖得好好的,棋盘在卧榻上摆放整齐,屋内没了程羡之身影,他上朝去了。
陆听晚揉眼睛,回想昨夜,最后下的棋都是迷迷糊糊的,好似是她输了,射猎成空,睡梦里还听见程羡之的声音,念着今年要在府里同他过年,还强调不许反悔。
日光正好,她起身,风信好热水洗漱,还特意嘱咐今日膳食要清淡,一律滋补之物都不得上桌。
风信不解,昨夜动静闹得大,在隔院的她隐约听见碰撞的声音,想来是白日安排的大补膳食起了效用,闹腾到后半夜。
可那是棋子落地,陆听晚捡棋时碰到桌椅的动静,还有她悔棋不认的歪曲之言。
又见陆听晚说不许大补之物上桌的态度坚定恳切,风信不敢再问,只当是她受不住折腾,要收敛了。
日中程羡之回来雁声堂用膳,餐食果然换了,他唇角藏笑,把陆听晚的神色装在眼里,状若不知。
用过膳没待多久,又回书房处理公务,后半日去了六部。
接连十日,每日中和日暮前,程羡之都会赶着时辰回来用膳,用完膳也不多留,要不出府,又或是在书房待到子时方回雁声堂休息。
寒舟领着六部要员入府商谈政事便留在书房,若只是处理公文,就在雁声堂批阅。
偶尔程羡之会拎回几道未央楼里精致的点心,陆听晚拿着点心细尝,就一盏热茶,手里翻阅书籍。屋内寂静,隔着暖热,灯芯长了,烛影摇的厉害。
直到亥时,陆听晚打了哈欠,才察窗外的夜深了。
抬头时,那书案的人还在处理公文,她也没去扰,自顾上榻先行歇息。
子时书案的烛火吹灭,他动作很轻,上榻时陆听晚侧身对着外边,整张脸在昏暗里闯入程羡之视线,呼吸匀称,睡熟了。
在雁声堂住的这段日子,还是他第一回侧躺,隔着黑夜,看见浓密的睫羽,随着呼吸微颤。这般近距离,只是端详已然不足以满足,他鬼使神差地抬手去触碰鼻梁,碎发遮住清秀的眉眼,他想撩开能看清楚一些。
发尖惹得她发痒,陆听晚面颊往褥枕里蹭,程羡之收回手,面容带着不甘,最终放手。
半月之期将至,陆听晚回宫的日子快到了,程羡之刚入雁声堂,手里拎着食盒。风信备好菜,她夹了块笋尖放入他碗里。
“后日我回宫,”陆听晚说,“不过答应你的回府过年不会食言。”
“嗯。”程羡之吃了那块笋尖,“我送你。”
见他兴致不高,陆听晚不知他怎么了,也不多问,静静吃自己的。
用完膳后,陆听晚还没放碗筷,程羡之道:“姜海义启程回朝了,锦华宫也有事务安排,你的事要紧。”
“山海关的信传回来了?”陆听晚放碗筷严肃问。
“今日朝上呈的折子,已经启程三日,冬日官道行军难,回到京都也要半月余。”
她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谈,不知程羡之接下来要如何,是主动出击还是见招拆招,在雁声堂住了半月,与他朝夕相处,谈论朝政,偶尔也会聊及几句生活琐事,虽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一旁碎念,程羡之虽话少,却都细心听着。
第124章 冬猎
陆听晚回宫那日,程羡之相送,马车驶离街道,她点着精致的妆容,朱唇亮眼,程羡之目光打量起她,想说的话最终成了一句,“口脂好看。”
她不指望程羡之能分辨出口脂的颜色有何不同,“这种波斯进贡的,太后念我差事办的好,才给的赏赐。”
锦华宫一宫管事,后宫除了姜太后,便是她万人之上,各宫各院见了都要俯首低腰敬一声“陆掌宫”。她无需依附任何人才能获得一盒难得的螺子黛。权势,金银宝器,姜太后能给的都不吝啬。
可她知晓,这手中得来的一切都是双刃刀,随时都会成了挥向自己的武器。
***
姜海义入城那日,程羡之牵着李鸿祉携百官在含章殿外迎候,小皇帝立于群首,记住程羡之的教导,帝王仪态有模有样,姜太后俯瞰人群,又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鬓间生华发,年岁又长。
陆听晚立于姜太后身侧,熹微照着巍峨的宫殿,她望着初升的日光,似看见了争锋的暗流。
含章殿内,姜海义立于武将群首,望着龙椅上的小皇帝李鸿祉,又见意气风发的程羡之,今时更不同往日,一朝帝师,百官拥护,就连小皇帝都要敬重几分。
他虽手握重兵,可离朝堂千里。
“天佑我朝,陛下年少,仁礼知信,先帝择程尚书为帝师,悉心辅佐,乃臣等之幸。”
“山海关常年受将士们镇守,身后万千百姓与京都得以安宁,当属姜国公劳苦功高,才是大岚之幸,国公当仁不让。”
“突厥进犯多次,如今连连败退,我朝又度安稳一年,新帝登基,朝纲未稳,仰仗姜国公牺牲自身,护大岚永定。”
“今迎大军班师回朝,陛下之意,论功行赏,犒劳三军,本官与六部诸位同僚商定,中书省拟策,于虎背山举行涉猎,为国公与将士们庆凯旋之功。”程羡之声音穿透在大殿上。
“臣等殊荣,只是陛下年纪尚小,外出涉猎恐怕?”
李鸿祉道:“太傅曾说,将士们身经百战,誓死沙场,朕身为一国之主,更不该言辛苦,一朝君主更不能只懂治国之道,强身健体,也是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