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羡之神色镇定,心底却莫名浮过一层难以言语的情愫。
她那日与自己争执时,眸子里尽是失望与畏惧,他本以为陆听晚会陷在自己的迷雾里,不曾想也会理解他说的那些话。
或许是自己狭隘了。
既然陆听晚在含章殿说了那些话,太后那想必也知晓,于她而言不是好事。她与自己的盟约里,并不存在这一条,需要她以身为自己脱困。
“陆听晚,并非是甘愿为太后和陆明谦所左右的人。”程羡之说,“如陛下所说,她御前也并非只为我求情而来,一定与陛下许了别的条件吧。”
“看来你对她有所了解,”李庭风说,“当初以为她不过是太后放在你身边监视的棋子,朕知道你能处理好,也不曾过问。”
“只要大理寺拿到诬陷栽赃刑部侍郎与你受贿的人证与物证,京都的谣言不攻自破,再借你手将重修的律法昭告大岚疆域,重判高衡。”李庭风起身道。
“大理寺那可有查明到证据了。”
“陆听晚敢只身前来,便已做足了准备,人证物证她都送去了大理寺,至于是以何手段达到目的,朕不感兴趣,只要她能助朕达成想要的结果,高衡死罪,放农户女出春风楼,就是朕允她的条件。”李庭风定定道。
“过不了多久,程卿便可离开诏狱。”
程羡之还沉在遐思中,他倒是想知道陆听晚是如何拿到证据的,而这栽赃之人除了姜太后与陆明谦背后安排,他想不出还能有何人。
陆听晚胆敢公然忤逆太后私自行事,那无人察觉的神色里透着一抹狡黠。
“陆听晚啊陆听晚,到底是我小觑了你。”程羡暗自念着。
三日后,大理寺查清真相,将案卷呈递含章殿,原本对此案颇有微词的其他官员也不再出声。
姜太后没了底牌,不想再暗自生事,只能隐忍下败局,小皇帝羽翼硬了,若非陆听晚从中倒戈,事态也不至于如此快翻盘。
高衡被判决死刑,于法场行刑,百姓口诛笔伐,直至人头落地那刻,周大叔眼含热泪。陆听晚却可惜没能见到这一幕,她身上的伤还未痊愈。
早晚风信都来换药,血痕有所愈合,可是伤口深,并非短时间内便能痊愈,日日也只能趴着,背不能着榻,有时压着心口闷,就让风信扶起来坐会儿,哪怕是下地行走也会扯着伤口,疼得她老实不敢再动,万事只叫风信动手。
听闻高衡最终判决,周大叔从春风楼接回了女儿。程羡之也出了诏狱,事情也算尘埃落定,唯独她的伤还在提醒着她那场满城风雨的血案。
第50章 真相
风信白日去了知春里,入夜后还未归,陆听晚整日不是趴,就是坐,整个身子僵了一般,身上的痛也没那么明显了。
里间的卧榻摆了案几,陆听晚将那些药罐摆放整齐,初冬寒气渗人,紧闭窗门,寒风入内后冷意难熬,只是屋内这几日被药物浸染,尽管陆听晚让风信点了熏香也掩全。
她不喜欢那股子药味,便让风信将门敞开了,里屋有帘子和屏风遮挡,她情愿冷一些也不想闻着那股味。
玉指轻解衣领,她动作缓慢,衣衫缓落,露出白皙的薄背,蝴蝶骨清晰可见,烛光透过屏风,背上的血痕结了薄薄一层痂,药涂抹上去,还是会有刺痛发痒的感觉。
每回上药最是难熬,先前都是风信上的药,现下只能自己动手,视线又受阻,手臂动作过大还会扯到伤口,她只能凭着感觉慢慢抹上一层。
雁声堂分外宁静,寒风时不时敲打枯木,月色悄然落下,一抹颀长松姿如风划过院落,立在檐下,静得能听清里边的沉吟。
透过屏风,陆听晚的身影模糊不清,他脚步轻,陆听晚未察觉有人入内。
伸向后背的手触碰到一股陌生的凉意,她骤然收回手,却不慎再次扯到伤口。
“嘶……”陆听晚大惊失色,欲要转过身时,却被那人命令道。
“别动。”清朗的嗓音又满是温柔。
“你……”陆听晚听出声音,慌忙下不敢妄动,待片刻后才惊厥自己衣衫不全,整个背是裸露的,而程羡之就这么赤裸裸的站在身后。
她这才恍然要去寻衣裳,想转身又觉不妥,只能一手护在胸前,一手绕过腰后去摸索。
“我现在不便见人,还请大人退出屏风外再说话。”她声音满是急促。
程羡之不以为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反倒是要往前的打算。
陆听晚只觉身后气息越来越近,她隐约不安,脑子充着不实的想法。
就在此时,陆听晚猛然起身要走,肩上一股实而有力的力道往下压,“别动。”
陆听晚老老实实坐回原位,身子僵硬得如严冬后的一块冰雕。
“你,你别以为我现在没有能力抵抗,你便可趁人之危,我……”
“为何要去含章殿受这鞭刑?”程羡之不理会她,捡起卧榻那支抹药的玉片,蘸取少许药膏,动作轻缓,像是在护理一块玉石。
药膏附在伤口处,她不自觉缩起肩头,许是这样对着他让自己颇难为情,陆听晚却不觉着疼了。
“你入含章殿给我求情,太后那如何交代?”
陆听晚垂下眸,慢慢适应身后凉意,“我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我只需要对得起自己。”
她轻笑道:“你不要觉着我去含章殿是为了你,程羡之,我只是为了能还周大叔和她女儿一个公道,仅此而已。”
“至于你我的承诺,你不曾违背约定,我也不会让太后通过我、利用我,让你陷入困局。”
“那你自己呢?”程羡之问,玉片从肩头的伤痕沿着脊柱慢慢往下。
陆听晚背部僵直,背上的玉片冰凉,可她周身都是热气,尤其面颊,充红涨热,好在他看不见。
只是那红了的耳垂好似出卖了她。
陆听晚嗤笑:“大人不会以为我是为了你吧?”
程羡之道:“按照陛下的进程,半月内大岚新订的律法将会昭告天下,届时尚书省一职,我志在必得,你父亲苦筹的心血付诸东流,还得多亏了他的好女儿。”
“大人怎么这般说话,即便我不是为你,可也算助你脱困了。落井下石的话,当着我的面说得这么清晰脱俗,未免太无情了。”
程羡之放下玉片,将那脱落的衣衫披回,淡然说:“待我坐上尚书后,允你的条件也会如约履行。”
陆听晚闻声,阴郁被驱散在昏暗里,烛光又填满了整个屋子,也如同填亮她被困在昏暗石室内无法飞出去的心。
“当真?”她转身再次确认,直直盯着程羡之的目光,想要从中确定自己期许的答案,“你愿意给我和离书?”
她俨然忘了,那身外衫只是披回背上,身前的亵衣半露,胸前山峰隆起,露出隐隐约约的春光。
程羡之无意瞥了一眼,又不动声色挪开视线,可一直盯着他的陆听晚还是看见他挪走的视线。
他确实往不该看的地方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
陆听晚像意识到什么,抱着手臂挡了挡,又侧过身去背着他。
干燥的嗓音附和了一声:“嗯。”
陆听晚浸在和离的喜悦里,恨不得此刻便将好消息传给洛云初。
身后的人悄然无声消失在雁声堂,陆听晚竟然不知他何时走的。
程羡之洗脱冤屈,名正言顺继续修正律法,于半月后大岚新修订的律法公布于众,给高衡的重判有了根据,民间声望又恢复如前。
含章殿上,中书令公孙饮畅言,“启禀陛下,大岚律法重修,百姓歌功颂德,程仆射携领百官夙兴夜寐,短短半月内便将我朝一直以来的律法漏洞重整,不仅简化百姓上诉陈情章程,也更合乎人情。”
“民间流传的程仆射纵容属下徇私枉法传言,乃栽赃嫁祸,大理寺既已查明,那么重修律法造福民生社稷的举动,程仆射该赏。”
李庭风就等着朝官提议,中书令顺势而为,姜太后如出所料:“程仆射修订律法是有功,而事情根源,是因程仆射与刑部所起,功过相抵。”
“可如今律法修善后民心所向,吾主乃赏罚分明的明君,若不对程仆射加以功赏,怕是有违民意。”中书令继续说。
陆明谦道:“那依照中书令所言,陛下该如何奖赏程仆射才得以抚慰民心?”
李庭风说:“是啊,中书令觉着呢?”
“依老臣所见,程仆射年少有为,卓逸不群,先前房屋税一案尽显圭璋特达,本就颇富名望,而今律法大修,名动天下。我朝尚书省一职常年空置,六部由程仆射与陆仆射二位大人分管,虽六部各司其职,分工明确,可尚无一人统管六部从中运筹,若能在尚书省擢升一位尚书职,统管六部,中书省与门下省传达的指令到了六部时有推脱之嫌,为六部提升办事效率,完成圣意,臣建议擢升程仆射为尚书省尚书一职,统辖六部,辅佐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