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听晚伸着懒腰,白玉般的胳膊露出冬褥,霎时又被凉意赶回暖窝。
风信说:“府里供的炭火,这两日就到了,等朱管家送来,风信就给您烧上,如此便不冷了。”
陆听晚嘟着小嘴,这京都的冬比江陵来得早,寒气也更足,她自小在南方生活贯了,这还是第一次在北方入冬,萧瑟的风里不似南方湿润,院里葡萄架只剩一根枯藤缠绕,空无绿意。
好在植了几颗红梅,待年关来临,寒梅盛放,与白雪交融,又是一番景象。
“风信,我冷。”她似小孩稚气撒娇,裹着厚褥不愿起。
风信见她泛懒,于心不忍:“二夫人第一次在京都过冬,受不住京都的冷,风信给您备了青莲绒的斗篷,抵御初冬寒气够了。”
陆听晚这才不情不愿撑起身子盘腿坐在榻上,等待风信为其净面。收拾好后换上新裁的青色锦绣香罗风羽袄,配亮橙色石榴裙,用色大胆,与冬日景象相得益彰,又不失灵气,还具一股朝阳初升的蓬勃,与她这个年纪甚是相衬。
最后点妆是她自己亲手上的,额间描上梅花样式的花钿,眉形勾勒细长如柳,两颊斜红若新月延至眼睑下方,瓷肌明眸,朱唇点绛,口脂是她用鲜花调配的颜色,并非正红,而是偏橘色调。
任她在妆前捣鼓能一个时辰不出,风信备了早膳,也不见她挪动。
只好过去小声催促:“二夫人,时辰差不多了,可要风信搭手?”
陆听晚插上最后一枝桃花钗,悠然转过身:“好看吗?”
眼前的可人明艳张扬,眉梢含着一泉清池,肌肤赛雪,恍惚中让人惊错面前是一副冬日雪景摄人心魄。
“好,好看……”风信被惊艳地张嘴道。
她家小姐本就生得好看,又喜钻研美容之道,点妆簪发之术更是精湛。
只是今日好似是程羡之的升官贺席,她为侧室,倒也不必装扮如此隆重。
“只是……二夫人今日这装扮是否过于夸张了些,抢了大人和大夫人的风头怕是于礼不合……”风信有些担忧。
陆听晚并未在意风信之言,今日她并不想抢谁的功劳,之所以盛装出席,是因这个日子特殊。
“风信,替我备好笔墨纸砚。”
知春里的账目风信算好了,昨日才给她过目,从前还稍有不精细之处,而今她的记账本事与陆听晚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陆听晚心算拿手,有时无需算珠也可凭心算得出数字。这点无论风信如何后天弥补都是无法企及的。
“夫人要纸币是要给谁写信吗?”风信虽含疑惑,却也照做。
陆听晚挽起袖子顿了顿,有些后悔应该换衣裳前先写好的。
风信有眼力,跟过去替她整理好衣袖,陆听晚这才落笔。
信纸铺展之上,尤为刺眼的大字落眸,字迹工整娟秀,不失笔锋。
风信眼见那三个字一笔一划落成——和离书!
“夫人这是?”风信略带恐慌,“要给谁写和离书啊?”
“自然是我自己咯。”陆听晚附和着,笔尖稍顿,琢磨片刻又继续落笔。
风信候在一侧,和离书上字迹铺满,无婚姻之内的不和与怨怼,唯道行路不一,各自安好。
在风信看来,程羡之虽未给过陆听晚应有的夫妻情意,可至少不曾干涉她在外谋求事业,尊她喜好,不以苛责,府中妻妾也算和睦。
倘若一直这么下去,陆听晚无心于后宅争宠,互不相关的关紧雁声堂的门窗,顾好自己小生意尚无不可。
只是她不明白,陆听晚一直要做的,不仅仅是经商,做出属于自己的名号。在这京都,若能摆脱掌控,能随心所欲经营生意,她或许愿意留在京都。
可那锦华宫的人绝不会容许她继续好过,终有一日,程羡之与太后党羽兵戎相见,父亲或许会为了家族再次将她献出,平息太后之怒。而程羡之已经升任尚书,此后二人再无利益往来,他也不会护着一个无用的棋子。
陆听晚与其让他们来决定自己的去留与生死,还不如将命运掌握自己手中。
“大人刚升尚书,您即便是侧室,那也是尚书大人的侧室,此次您又为大人御前求情,陛下惦念您的深明大义,大人也感激这份恩情。我朝素有妾室封为诰命夫人的头衔,怎地夫人帮了大人,便要弃掉这些得来不易的筹码呢?”
陆听晚再次蘸了蘸墨汁,手臂抬起,手腕微提,笔尖触碰到风信面颊,连受三道,陆听晚朝她左右两边画了胡须:“这程羡之的诰命夫人我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别说是诰命夫人,就算国公夫人,我也看不上,夫人,夫人,不过都是依附在男子身后的附属品。”
“江掌柜,”她收起笔,笔身在指尖打转,“这名字比诰命夫人威风多了。”
“夫人确定掌柜要威风吗?”风信毫不犹豫揭穿道。
陆听晚见她油盐不吃,捏着的笔杆恨不得敲上去,而后见她面颊上六道胡须,又气又好笑:“诰命夫人是别人赏赐的,想收回就收回,可是掌柜是自己挣来的,能一样吗?”
“且夫人永远是夫君在先,掌柜就不一样了,那是独独自己,不曾冠以谁的姓名。”
“就好似现在,我无缘无故赏赐你一百两银,你拿着安心吗?”陆听晚从袖口翻找着帕子说:“还是说让你在知春里担任账房管事赚来一百两,能让你更安心拿这笔银子?”
“自,自然是当账房赚的银子用得安心。”
陆听晚听着满意的答复,才愿意将帕子递出去,给她擦了擦脸上的墨汁,只是帕子擦不净,陆听晚嘴角扬起笑意,温声说:“去洗把脸吧,今日我给你点妆。”
风信含着羞赧,陆听晚俨若指引她的先生,与其说主仆,更似师徒。她或许做不到像她这般明确目标又果决,这点倒与程羡之相似。
待她净面收拾回来,陆听晚的和离书已经落笔完成,一边待墨汁晾干,一边给风信点妆,忙完后再小心翼翼叠好信纸,塞入袄子的袖袋里。
第52章 贺宴
雁声堂外宾客云集,府里下人招呼客人,等着程羡之与公孙雪出席,公孙雪重新换了身雪狐裘裳,衣裳上闪着淡淡的光泽,尽显华贵清雅,再搭一身银线绣制而成的百花裙。
与一身矜贵清冷的程羡之立在一起,郎才女*貌又成双登对,羡煞旁人。
“大岚几十年来废黜尚书一职,眼下陛下初开尚书职便将如此重任交由程尚书,是要委以重任,中书令择选门徒和佳婿的眼光可谓独到。”新任户部侍郎刘百戚称赞道。
“刘侍郎说笑了,程尚书与小女能举案齐眉,做父亲的自然欣喜。”
“那是那是,”刘百戚又说,“不过令爱与程尚书成婚也有半载,怎么还没喜讯传出啊。”
刘百戚意有所指,公孙饮镇定自若,这种话题本不该男人来提,刘百戚有意探口风,公孙饮三言两语打发,“年轻人的事,自有他们的筹算,做父母的倘若过于干涉,到头来怕是父女生分,恩断义绝也不一定。”
“陆仆射,老夫说得可对?”公孙饮祸水东引,暗含陆明谦为讨好太后,甘愿送出女儿为祭,成太后棋子,只是这棋,朝堂之中谁人不知,陆听晚为程羡之御前求情,甘愿受刑。
陆明谦嘴角抽搐,保持风度,朝那主位的二人望去:“中书令所言极是,程尚书与夫人郎情妾意,只是不知程尚书身陷囹圄之时,令爱可有求您去御前为其洗清冤屈。”
“小女不入程尚书之眼,可小女待他心不假,假以时日,水滴石穿,真心可见。”
从公孙饮神色里,陆明谦知道自己赢了上风,看来这老谋深算的中书令,也不像素日那般岿然不动,至少这公孙雪与程羡之的关系,并不像外界所传那样坚不可摧。
至于这情分有多少,陆明谦探不出,公孙饮也无把握,就连公孙雪都只能在一次次质疑中,再选择相信程羡之与自己留有情份。
她目光所及之处,是众人仰望的少年郎,明明此人就在身侧,她稍一抬手,便能挽上他手臂,与他一同享受荣耀。
可她不敢,上前的念头驱使着她,程羡之身上却泛着一股不被情爱惊起的世俗,与其面对百官拥护与道贺,她的爱意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渺茫细小。
哪怕这一刻,他能侧头给她一个眼神,公孙雪便能鼓足勇气挽过他。
那抹视线穿过人群,不动声色地捕捉。
许久,席坐上的不起眼之处,陆听晚姗姗来迟,她也在人群中寻着人影。
只是她经过之处,都会惊起身旁之人的目光,旁人只知程府里有佳人公孙雪,却不知为侧室的陆家女长的什么模样。
不少年纪相仿的公子借花献佛,拈了席上的鲜花递到陆听晚跟前,陆听晚着急寻人,不曾注意旁人举动,被这人递来的花枝挡下视线。
提起的步子这才不由停下,她看向递花之人,此人是鸿胪寺卿家的嫡长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