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总共是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却不是笔直一条路通到底的。而是沿着蜿蜒的山路,隔个一小段,才铺那么几级,不知不觉已入了山深处。
日头渐渐攀到正空,头顶树叶越发稀疏,阳光趁机从缝隙里大片大片洒落,映得石阶发亮。
台阶一旁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用红漆描了字——
900阶。
温昭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脸颊泛红,呼吸也带了点喘。小腿又酸又沉,即便走在平路上,都觉得比前一步更重。
可祁慕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本就常运动,这点路对他来说,就算有点累,也不过是家常便饭,实在算不得什么。
他侧过脸,目光落在她湿漉漉的鬓角:“要不要休息会儿?”
“好……”温昭应得有点虚,声音里还带着点喘。
两人在阶旁一张原木长椅上坐下。
祁慕从兜里摸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替她擦去颊边的汗。接着又拿过之前在半山腰买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到她手边:“喝点水。”
温昭接过水,指尖触到瓶身
的凉意,才稍稍缓过来些。
瓶口刚放到嘴边,她动作顿了顿,侧过脸,轻声叫他:“祁慕。”
“嗯?”
“你信这个吗?”她问,眼神瞟了眼那块“九百阶”的石碑,又落回他脸上。
祁慕抬眼望向远处层叠的山峦,沉默了片刻。才转眼看她,低声开口:“以前不信。”
“为什么?”
“因为,我以前总觉得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他语气很淡。
就像他妈妈病得最重的那段时间,不知从哪听来的话,说,满月时对着月亮诚心许愿,就能如愿。那个时候他还小,就相信了,也试了。
可月光从没回应过他。
更小的时候,他也曾双手合十,诚心祈愿,盼着一家人能团团圆圆。可这个愿望,到他六岁那年,就彻底碎了。
后来他也慢慢地明白,有些事再虔诚也盼不来。
不是虚无缥缈,又是什么。
温昭望着他微绷的侧脸,原本以为他执着、甚至近乎急切地要牵她走完这九百九十九阶,是因为他信这些传说。
可居然不是。
她轻声问:“那现在呢?”
祁慕看向她,目光沉静、认真,且只有她一个人。
他说:“现在,我想…信。”
“为什么?”
“因为我想试试。”
“试什么?”她望进他深沉的眼底。
他突然伸手,温昭猝不及防被拉入他怀中,怔怔地忘了反应。他的额头轻轻抵在她颈侧,带着温度的呼吸拂过她颈侧,微微发痒。
山风掠过,吹起她几缕发丝,软软地扫过他的脸颊。
他声音低沉,一字字落下:“试试看……是不是真的能和你,长长久久。”
哪怕从前失望过一千次、一万次,但唯有这一次——
他心甘情愿再信一次。
只因为这个人,
是她。
是他黑夜中唯一看见的星芒。
-
脚下的尘土簌簌落进石阶缝里,日头明晃晃地悬在头顶,连点绿叶的遮挡都没了。眼前是望不到头的山,一层叠着一层,还有些没散尽的云雾,虚虚实实浮在半空,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
温昭一只脚还踩在第九百九十八级上,胸口起伏得厉害,气都喘不匀,嗓子眼儿里有点发涩,带着点血腥味。
她抬眼,祁慕站在第九百九十九级的平地上,正垂着眼看着她。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将她微颤的手握得极紧。
“昭昭,上来。”
温昭借着他的力道,咬着唇一撑,发软打颤的腿总算迈上最后那阶,整个人差点软下去,还好被他稳稳扶住。
——这台阶,这辈子爬一次也就够了。
她在心里暗暗说着。
转眼,身旁的石柱上清晰刻着字——
第九百九十九级
剩余零级
她长长地、彻底地舒出一口气。
总算……
到了。
她偏过头,另一侧的石柱上深深镌着一行朱漆的字,红得像玛瑙。那字仿佛带着温度,撞进她眼里:
“一步一印,心手相牵;岁岁年年,皆如今日。”
她垂眼看着祁慕牵着她的手上,眼角弯起。
“走吧。”
“嗯。”
往前不远,有棵枝繁叶茂的老树,满枝桠挂满了密匝匝的许愿带,红绸在清风里轻轻摇晃,如跳动的火焰,每一根都系着一个虔诚的心愿。
虽然不知道灵不灵,但祁慕还是买了两条。
两人伏在木案前低头写着。
祁慕先写完,走到温昭身边:“写了什么?”
“不告诉你。”她手忙脚乱把许愿带藏到身后,耳根有点热。
“你写了什么?”她抬头反问。
他嗓音低沉,带笑:“秘密。”
“不说就不说。”她小声嘟嚷着。
等祁慕转头,才悄悄展开刚写好的字条,笑着,看了一眼——
“愿我所爱之人前路无孤寂,余生皆坦途。更愿往后岁岁年年,皆昭昭慕慕。”
他们默契地走向树的两侧。
温昭踮着脚尖,努力把许愿带系在够得到的最高枝头,胳膊伸得笔直,裙摆被风掀起来一点。祁慕就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她微微踮起的脚尖和努力伸直的指尖上,很轻地笑了一下。
他没急着挂自己的。
等她系好结、站稳,才不紧不慢地抬手。
他本就个子高,手臂一伸就轻松够到了高处那根向阳的枝头。
正好在她那条的对面上方。
他仔细系了个牢牢的结。
而后,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字,眼角弯起。
山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也微微拂动那条刚刚系好的许愿带,墨迹清晰而深刻:
“愿我能保护好我所爱的人,岁岁无忧。更愿长路漫漫,慕慕昭昭。”——祁慕。
第50章
山风轻柔,拂过微微汗湿的发梢,带来几分沁人的凉意。下山可以坐缆车,温昭也实在走不动了,祁慕便去买了两张票。
“咔”的一声,门缓缓合上。
缆车微微一晃,顺着索道平稳下行。
窗外的景致倏然开阔,层叠的山峦在脚下铺展,浓绿、浅翠交织成一片,像块没铺平的绿绸缎。远山如黛,泉声隐约,什么都好。
只除了一点。
不过这问题仅属于祁慕。
他有点恐高。
倒也不算严重,飞机什么的都坐得来,只不过没法低头从高处向下眺望。他只能紧紧攥着温昭的手,目视前方,身子绷得像块铁板,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逐渐下降的山峰。
他硬撑了一路。温昭同他说话,他也一一应着,声线稳得几乎听不出异样。
毕竟,他怕打针这事她已经知道了。
若连恐高也被她知道。
那他这脸可真没地方搁了……
他本就是个极要强的人。
几分钟后,缆车缓缓停靠在半山腰。
也就是“杨梅园”。
抬眼望去,满山遍野种满了杨梅树,郁郁葱葱之间缀着点点红果。不远处散落着几家农家乐,炊烟袅袅,透着闲适的气息。
两人倒也不急着摘杨梅,时间已近中午十一点半,走了一上午的山路,肚子也早饿了。
温昭拉着祁慕,选了一家人不算多的农家乐走了进去。菜色朴实,味道却出乎意料地好,关键是价格实惠。同样一碗菜,价钱还不到星海市区的一半。
两人吃得心满意足。
简单歇过之后,他们拎上采杨梅用的小竹篮,跟着一个农户走进杨梅园。
也许是工作日的缘故,园里游客稀稀疏疏,只有零星几家人在树下说笑采摘。
祁慕四下看了看,顺手将口罩摘了下来,眉眼舒展地呼出一口气。
“祁慕,过来帮我一下。”温昭在不远处踮着脚朝他招手。
“来了。”
他三两步走到她身边:“怎么了?”
“想要那颗!”她指了指树梢顶端那颗又大又红的杨梅。
“嗯,摘啊。”他故意站在原地不动,笑着说。
温昭蹙起眉,语气柔,带着点儿不乐:“我要是够得着,还叫你过来呀……”
祁慕低头看着她笑,没等她反应过来,忽然弯腰,一把将她稳稳地托抱起来。
温昭轻呼一声,心跳漏了半拍,下意识扶住他的肩。
“你…干嘛?”她垂眼看
他,声音轻轻发颤,脸颊泛红。
“自己看上的,”他声音里带着笑,抱得极稳,“当然得自己摘才好。”
她睫毛扑闪着,努力缓神,视线回到那个硕大、黑红的杨梅上。
抬手,小心折下。
“…好…了。”
祁慕慢慢将她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