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祉钰的亲信解释道:“殿下政务繁多,一时不得空,请陆侯见谅。”
陆锦澜微微点头,“好,她可以不见我,但是她错过了和我解释的机会,一定会后悔的。”
陆锦澜从宫里出来,到了项府。灵堂刚刚布置起来,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
文武百官京中要员,来得比上朝还全。同窗旧友,京中各界人物,还有些陆锦澜不认识的面孔,都在灵前痛哭。
黎劲草已经是户部左卿了,见到陆锦澜顿时扑过来跪在她面前,抓着她的衣服哭道:“陆侯,相尊大人是冤枉的,她死得冤啊!”
陆锦澜点了点头,“我知道。”
陆锦澜朝众人拱了拱手,“各位请听我说几句,如蓁在名义上是个畏罪服毒的罪人。可我坚信,罪是假的,毒也不是她想服的。她清白得像水一样,何来畏罪一说?”
“项如蓁的确家贫,但她的俸禄足以供养她的生活,她用得着贪污吗?身为百官之首,她的日子比绝大多数官员都简朴。”
“不信你们可以四处看看,她家里但凡有个贵重的物件,不是我送的就是无辛送的,要么就是她夫郎的陪嫁。就连这座宅子,也是她成婚时,我送给她的。”
“她位高权重,却向来谨慎,旁人送来的东西,她一概不收。她掌管户部多年,没有私拿过一文钱到自己的口袋里。”
“这样的人,竟然被定了贪污罪,真是何其荒谬。”
“多余的话我不想说,只是各位今日来看她,我相信你们不是来看罪人项如蓁,我也相信你们的心中都有公论。我代如蓁谢过诸位,你们没有冤枉她
,她会倍感欣慰。”
众人纷纷哭道:“相尊大人不会做这种事的,这一定是冤案。”
连从前和项如蓁不对付的老臣都挺身而出道:“我们应该联名上折,必须要查清怎么回事,不能让相尊大人背负一身脏水上路啊。”
吵吵嚷嚷中,洗墨跑过来,低声道:“项家夫郎生了,他想见您。”
陆锦澜到了后宅,凛丞将刚出生的婴儿交给她,哽咽道:“是个女儿,项姐姐如果还活着,一定很高兴。”
陆锦澜抱着孩子坐到床边,金雪卿面如纸色地看向她,瞬间泪如泉涌,“陆侯,我此刻万念俱灰,大约就要活不成了。可我急着见你,是因为我一定要告诉你,我家妻主是冤枉的。”
“我知道,我知道。”陆锦澜哽咽道:“你刚刚生产完不要激动,你放心,我一定会为她报仇。可你不能死,你要坚强的活下去,照顾好如蓁的孩子。你要抚养她们长大,告诉孩子们,她娘是一个怎样的人。你必须活着,为如蓁活着,你明白吗?”
金雪卿哭着点了点头,陆锦澜又道:“我知道你现在很悲痛,但我需要你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事?”
金雪卿虚弱道:“我也不知道,昨儿我带着孩子们从陆府回来,妻主已经从宫里回来了。和我说了会儿话,遇白弄洒了茶杯,水湿到包袱上,她有点不高兴,说楼家人的书信还在里面。”
“她怕水把信晕染得没法看,就把信拆开摊在桌面上。我去着人准备晚饭,就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她便对我说,她要再进宫一趟,有急事。”
“当时虽然天色已晚,但她平常总是这样不分早晚的忙,我也没觉得什么,可没想到那是最后一面……”
金雪卿说着又哭了起来,医师急道:“产夫不要激动,刚止血了,小心身子。”
陆锦澜忙给他服了几粒止血丸,又叮嘱几个夫郎片刻不离的看着他。
她把金雪卿身边的陪嫁男仆叫过来,“你家夫郎说的信在哪儿?去给我拿过来。”
那封信虽然被茶水濡湿了一部分,字迹却依然可以辨认。
陆锦澜一个人坐在抱厦里看完了信,静默地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
项府停灵七日,大多时候见不到陆锦澜,谁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第六日,项府前来的宾客依然络绎不绝,许多人特地从外地赶来,只为了送项如蓁最后一程。
内廷司的曾颖刚刚上完香,见陆锦澜经过,忙把她拉到一旁,关切道:“你还好吗?”
陆锦澜叹了口气,“撑得住。我听人说,你几乎日日都来,多谢了。我这几日忙,招待不周,你别见怪。”
“唉,都这时候了,说这话干什么?许多同僚和我一样日日都来,宾客这么多,大家都想尽尽心出份力,帮忙支应一二。”
陆锦澜点了点头,曾颖又道:“其实出事那一晚,我想过给你报信。内廷司拟旨定罪的时候,我便知道要出事。可城门已经关了,而且谁也想不到当天夜里就……”
曾颖叹了口气,“唉,据我说知,宫里、外头,好几拨人都想给你报信。可从定罪,到关入天牢,再到赐毒酒,只用了一个时辰。快到谁都来不及,谁都没办法。”
陆锦澜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明白,大家都尽力了。这份心意,已经让我十分感激。”
两人正说着,金大人拄着拐杖过来找陆锦澜。
曾颖见了个礼便往前面去了,陆锦澜扶着金云凝到一旁无人的亭子里坐下。
陆锦澜劝道:“您身体不好,别出来了,外面的事情,大伙都帮忙办着呢。”
金云凝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若不是放心不下如蓁,我早就告老辞官了。可如蓁这一出事,我心里倒多了一口气。”
金云凝苍老的眼睛里生出恨意,她咬牙道:“这口气撑着我,你放心,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陆锦澜道:“我正要告诉您,雪卿说明日出灵,他也要去。他刚刚能下床,去,只能让人抬着去。”
金云凝点头道:“他想去就让他去吧,抬去就抬去。不送如蓁最后一程,他断然不甘心。”
陆锦澜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我已经同意让他去了,也让人把如蓁的孩子都抱去。明日,我的母亲也会带着夫郎孩子在出殡的队伍里。可出了城,到了墓地,完成了葬礼,我便不会让她们再回来。”
金云凝一愣,低声道:“你要安排她们去北州?”
陆锦澜摇了摇头,“不,去曲国。”
连她自己的封地都不去,金云凝大概猜到她要做什么了。
陆锦澜道:“您也去吧,在曲国等着我的消息,等着我派人接你们回来。如果我没有派人接你们回来,你们就一直生活在那里,终生不要踏入嬅土。”
金云凝叹了口气,“多谢你费心安排,如蓁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幸事。可我不走,你把雪卿和孩子们送走吧。我已历经两朝,什么样的事儿都见过了,还怕死吗?我要留在这里,陪你一起看风云突变,看最后的结果。”
老人家意志坚定,陆锦澜只好应允。
金云凝又道:“差点忘了,我来找你是因为明日出灵要诵读一篇关于如蓁生平的祭文。旁人写的我都看了,总觉得还是应该由你来写最为妥当。”
陆锦澜忙道:“我这就去写。”
她到了项如蓁的书房,沉吟片刻,提笔写道:“项如蓁,勉州人士,生于辛未年正月初一。出身寒微,乃猎户之女,天生神力,好读书……”
“壬戌年于勉州学堂结业,摘得头名。同年进京赶考,在皇家学院武试中勇冠全场,一举夺魁……”
“其性情耿直,大公无私,坚钢不可摧其志,万念不可乱其心。官至丞相之位,无一日不勤勉。她呕心沥血,为国为民……”
“世人多变,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然项如蓁秉承年少之志,不忘初心,至死不渝……”
“项如蓁为人忠厚,待人赤诚,扶危助困,侠肝义胆。壬戌年九月,我与她和无辛于神京初见,自此结为挚友……”
“我与无辛爱贪玩嬉闹,如蓁深沉老练,她待我二人如慈母如长姐,时时提醒我们专心功课切勿懒散。如蓁神力海量,我二人每每贪杯醉酒,如蓁总是将我俩扛在肩上,带回住处……”
写到此处,泪水已经打湿了纸张。
经过书房的人,都能听见里面悲恸的哭声。
*
次日出灵,百姓自发送丧。队伍越来越长,漫山遍野都是哭声。
几位同窗站在陆锦澜身边,楚易舒直言道:“全天下都知道她是冤枉的,全天下都知道她不该死。”
“是啊。”陆锦澜轻声说道。
不该死的人却死了,这口气,陆锦澜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葬礼结束,夫郎们才得知她的安排。纵然百般不愿,也只得听命,上了马车,一路向北。
她和项如蓁的家眷会在专人护送下安全到达曲国,而京城的事还没完。
陆锦澜让众人都先回去,她一个人坐在项如蓁的墓前,弹奏起了古琴。
悲戚的曲调和林中呼啸的风声应和,渐渐铿然有力,有肃杀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