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继芳连忙打断陆锦澜的话,“别!你别冤枉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反正被劫的事儿,我也想法报给朝廷了,皇上都没办法的事儿,你让我去查?”
陆锦澜瞪了她一眼,“恕我直言,你这是忝居高位,无能!”
于继芳哈哈大笑,“骂得好!哎呀,今天合该是我挨骂的日子,谁都来骂我一顿。我说,你们真当这北州牧是什么好位置啊?嬅国一十七州,最穷最破最难管的地界就在脚下。在下一没有姻亲帮衬,二没有家族庇佑,好差事能轮到我吗?小陆大人,你快成为宋将军的儿主了,对吧?”
陆锦澜横眉道:“您消息倒是灵通。”
“做官的,消息不灵通是要吃大亏的。你们是不知道我在这里头,栽过多少跟头。你刚刚说我无能,我承认我是无能。我要是有个手握重兵的好岳母,我敢带着兵把赈灾银抢回来。可我没有,所以活该在这儿挨骂。”
陆锦澜道:“不是这个道理,就算你没有靠山没有关系,也该奋力一搏。这件事上,你明显没有拼尽全力。”
于继芳面色一冷,怒道:“我拼什么全力?一年二百两银子的俸禄,你要我拼什么全力?”
“我年轻的时候拼到六亲不认,人都被我得罪光了,一年被人暗杀七八次,有人表彰我吗?我前任正夫死的第二天,我就照常处理州务,你们是不是以为我没有心,我不痛苦啊?我曾经呕心沥血,结果呢?我得到了什么?不管我干出什么政绩,年年升迁都和我没关系,你们竟然还嫌我不够拼?呵呵。”
“诸位,我快四十岁了,我有夫郎孩子要养,我不能为了自己想当大英雌,就带着全家送命。三位妹妹,你们知不知道手握兵权的人,杀个把人有多么简单?跟掐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于继芳指了指一旁,“不说我,就说隔壁灵州。灵州牧见到宋将军,乖得跟个小郎似的。别说抢,就是宋将军张口跟她要,她敢说个‘不’字吗?当然了,宋将军不是那等蛮不讲理
的人。可惜不讲理的让我遇上了,反正能做的我都做了,我无能,剩下的事儿,你们有能力的去办吧。”
见她这幅态度,陆锦澜和晏无辛起身便要走。
沉默许久的项如蓁忽然出声道:“有一个人说过,为官者,当为民请命。如遇强敌,不退不缩。不畏生死,不辞辛苦,不计得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晏无辛劝项如蓁,“不用和她说这些,她听不进去。”
果然,于继芳冷笑一声,“说这话的人,多半是个蠢货,要么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项如蓁连连摇头,“可说这话的人,正是你自己。”
于继芳浑身一僵,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项如蓁:“您忘了吗?这是您在皇家学院结业考试中,写下的《为官论》。写得很好,院长把这篇文章收录在优秀毕业生合集里,存放在书馆,学妹们至今都在翻阅学习。”
于继芳眼眶一红,脸上不可控制的露出一丝尴尬的窘迫的笑意,“那都是没做官之前,写的无知之言。”
项如蓁动容道:“您是那一届皇家学院最出色的毕业生之一,我读过您的很多文章。我出生在离此地不远的勉州,小时候就听过您的大名,您是全天下寒门学子的榜样。在没见到您之前,我一直在想,你一定有你的苦衷。就算她们不能理解你,我能理解你。”
“可我想不明白,您能不能告诉我,那个说要不计得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项如蓁红着眼问她,“您忘了自己的初心吗?难道你写下那篇文章的时候,想的是做官只为升官发财,不然就稀里糊涂得过且过做一个昏官吗?”
于继芳放下碗筷,双手在膝盖上局促的搓了搓,“等你做了官,你就明白了。”
“我不要明白!”项如蓁怒道:“如果我做了官,却变得麻木不仁,对百姓的苦难坐视不管,我宁愿一头撞死。”
项如蓁拂袖而去,晏无辛拉着陆锦澜快步跟上。陆锦澜回过头,只见于继芳坐在那里,留给她们一个怅然孤独的背影。
三人出门时,撞见了府衙的管家,陆锦澜忙拉住她问道:“于大人的前任正夫,是怎么过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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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一更,二更可能很晚,要出门办事,回来写。
第51章
老管家道:“难产大出血,一尸两命。”
陆锦澜深吸一口气,无限怅惘。
和于继芳对谈之后,情绪最低落的是项如蓁。
亲眼看着自己视为标杆一样的人物堕落,犹如看着摩天大楼轰然倒塌。
仿佛一个朝圣的信徒,一路上设想着多少人曲解了佛理佛法误会了佛祖。而当她真的跋山涉水到了大雷音寺,却见到佛祖举着酒杯对她说:不要管什么佛理啦,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项如蓁很是惋惜,倒是陆锦澜拍着她的肩膀宽慰道:“算了,不要苛求于大人了。官场混沌,不是人人都能像你一样坚守本心。她也有她的难处,我们不要怪她。”
项如蓁苦笑,“那怪谁呢?”
陆锦澜瞭望四周,站在北州最高的城墙上,眺望着嬅国与曲国的交界。深秋萧瑟,入目皆是荒凉。
她负手而立,沉声道:“怪这个地方吧。边塞的风太冷,把热血都吹凉了。”
项如蓁站在风里,沉默半晌,提议:“那今晚我们彻夜长谈吧,就守着银库直到天亮,明早开箱赈灾。”
*
许多人的心都悬了一夜,然而一夜无事。
太阳升起,北州牧府外的灾民已经排起了长队,那些人大多已经形容枯槁,身体干瘦得像一具骷髅,唯有一双眼睛带着渴求的目光,亮得吓人。
赵祉钰看着三人眼里的红丝,忙道:“你们辛苦了,回去睡吧,这里我来看着。”
项如蓁道:“这些灾民身体孱弱,说不定有些人会惦记她们手里的银子,恐怕殿下还要多做些功夫。”
赵祉钰点了点,把图灵叫过来,“让大内侍卫穿着黄马褂在城内各处巡逻,另外拿我的令牌去北州大营,让程袁卿把她的兵拉出来在各处要道站岗,严防有人趁机偷盗。”
项如蓁道:“殿下心思缜密,如此一来,便无差池了。”
陆锦澜也道:“如此我们就先回去休息了,我去门口买点吃的,咱们吃完好好睡一觉。”
这话也就刚说完没一会,赵祉钰还在和晏项二人闲聊,忽然听见陆锦澜和门口办事的师娘吵了起来。
三人急忙过去,此时门口已经围了一堆吃瓜群众。
陆锦澜捏着几张纸,正帮一位老妇和师娘掰扯。
“她这个怎么就不能领了?人家家被烧了,这儿有村长出具的证明,还有七位同村的村民作为证人,证人可是有户籍的,足以证明她就是她。你非得要户籍凭证干嘛?都烧光了她上哪找户籍凭证去?”
师娘道:“陆大人,您不能怪我。这是我们州牧大人规定的,领赈灾银必须要有户籍凭证,严防多领冒领。”
陆锦澜气道:“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她规定的没错,但是特殊情况你得特殊对待啊。人家就怕有纰漏,提前准备了这么多东西,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
师娘道:“陆大人,不是我死心眼。我就是一个小小师娘,州牧大人怪罪下来,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陆锦澜一咬牙:“我来这个责任,出了事找我,行了吧?”
师娘看了看她,果断点头,“行。”
老妇人千恩万谢的领了银子,队伍中又有人道:“陆大人,您帮我说说,我家这个也是特殊情况,我这户籍凭证掉了两个角……”
“陆大人,您看我这家这个字看不清了,您也帮忙给说说……”
“陆大人……”
陆锦澜深吸一口气,得,甭休息了。
“别着急,一个一个来!”
陆锦澜干脆给自己搬了张桌子,贴了张“特殊情况在此办理”的纸张,回归老本行,又开始干起了基层工作。
晏无辛凑过来,“我能帮你什么忙?”
陆锦澜道:“你写几个告示吧,告诉一下后面的人需要提前准备什么东西,缺东少西的赶紧回去拿,免得再跑一趟。”
项如蓁道:“那我呢?陆大人也给我安排个活吧。”
陆锦澜笑了笑,看了下一眼望不到头的灾民队伍,和正在办事的两个师娘。
“你要是不介意,你也帮着办吧。数万灾民,就指着这两个窗口,得办到猴年马月。”
项如蓁立刻拿过一摞登记册,拽过一张桌子,高声道:“外县的到我这里排队。”
其中一位师娘笑道:“那就辛苦两位特派使了,没办法,我们北州牧府一共就四个师娘,那些差役不识字,干不了这个。”
晏无辛听着一愣,“那另外两个呢?”
那人道:“我们上午,她们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