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约谈的房间,调查组都会提前到现场更改一下布置。
把窗户全部钉死,不论白天黑夜,约谈室内都靠烛火照明。
门外大内侍卫层层把守,任何人不得靠近。被约谈的人推门进去,便能看到一张可怜的小木凳。
坐在那张无依无靠的小凳上,面对调查组一群言辞锋利的冷面判官,没有几个不冒冷汗的。
约谈刚进行三天,调查组才跑了六个衙门,已经让各方闻风丧胆。
第四日恰逢州牧衙门例会,各家衙门的人在院内等着。彼此一照面,都跟苦主似的,喋喋不休的抱怨。
一人打听道:“你们衙门问了多久?”
旁边那人一脸凄苦,“别提了!整整三个时辰,我们家大人坐那张板凳坐得,腰痛病都犯了。什么都问,不说就不让走,除了治安的事儿,上到违法违规贪污受贿,下到请客送礼人情往来。连我纳了几个小郎都记上了,你说我睡几个男人招谁惹谁了?”
那人连连点头,“嗐,谁说不是呢。调查组的人还极其凶悍,我想着我糊弄过去吧,根本不允许。我说我们是盐务司的,除了盐之外,根本不知道其他的事。那个姓陆的立刻说,那就把你听说的也跟我们讲讲,至少说出三条来。我的老天奶!我把一个属下去年下馆子没给钱的事儿都说了,才勉强凑上数。”
第三个人凑上来,悄声道:“我听说州牧衙门可出了大事了,于大人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还真的自查自纠,上交了整整二十一页的各部过失,搞不好就把咱们下属衙门的罪过都写进去凑数了。”
“是二十一页吗?我听说是四十一页。”
“不对不对,我听说是一整本。”
争论中忽有一人道:“你们说调查组这么问下去,北州还有能藏住的事吗?”
众人连连摇头,有人毫不留情道
:“藏?呵呵,柳县县令六年前抢占人家祖坟把自个儿亲娘埋里的事儿,都被抖露出来了,还藏个屁?”
“那你们说,大皇女这么死咬着北州不放,就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吗?”
“那当然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你说呢?”
聪明人各自打了个哈哈,谁也没有往下说。
可是不聪明的心虚的人,已经坐不住了。
凌夏一大早快马赶至北州大营,急吼吼的找程袁卿碰面。
“程参将,您比我年龄大,比我扛事,我得叫您一声姐姐。妹妹我实在是寝食难安,做梦都在被约谈。你快拿个主意吧,咱们到底该怎么办?”
程袁卿同样愁眉不展,“先别慌,人家还没查到咱们头上呢,别自己乱了阵脚。叮嘱手下人,尤其是参与过前两次大事和近期城门劫银的,让她们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不论调查组怎么威逼利诱,谁也不准透露半个字。说要是不小心说了,一家人都别想活。”
凌夏定了定神,“这些话,我早就吩咐下去了。等我回去,再叮嘱一遍。可我这心还是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
程袁卿道:“我已经飞鸽传书给两位主子,希望咱家侯君和太尉能帮忙拿个主意。对了,你安插的那个细作怎么样?”
凌夏道:“阿七已经取得了陆锦澜的信任,每天和陆锦澜同吃同住,但是暂时还没传什么消息出来。”
程袁卿道:“别是有什么消息传不出来,派人混到州牧衙门,找机会问问他。”
“好,我立刻去找宫师傅,让她来安排。”
*
阿七这几日过得十分逍遥,白天陆锦澜出门,他便和上学堂一样把自己关在屋里读书练字。
晚上同陆锦澜做恩爱妻夫,蜜里调油的日子,比冰糖葫芦还甜。
他的字越写越好了,陆锦澜三个字比划虽多,他勤加练习,写完仔细端详,深感和字帖相差无几,颇为骄傲的扬起了嘴角。
叩叩叩!
窗户被敲了三下,阿七猛一回头,吓了一跳。
“十三?你怎么在这儿?”
十三连忙从窗外翻进来,指了指身上的衣服,“师傅买通了后厨洗碗的杂役,我顶替他在后厨做工。我不能久留,师傅让我问问你,你这边情况怎么样?得到什么消息没有?”
阿七忙道:“我这边情况很好,她很信任我,待我很好。”
十三听着有点不对,“待你很好?那你怎么从不出门?她是不是看你看得很紧?”
“不是,她……她叮嘱我这几天外面有点乱,让我尽量不要出门。我想我总是往外跑,她肯定会疑心的。所以我就在房间里,练练字什么的。”
十三看了眼她写的那厚厚的一摞纸,“练字?你练字做什么?”
阿七已经学会了糊弄,随口编道:“我怕到时候不方便见面传递消息,就想着……我学会写字之后,就可以写下来,再想办法传出去。”
十三拎起他写了“陆锦澜”三个字的那张纸,上下左右看了看,“这三个字是什么?”
阿七知道他不识字,指鹿为马道:“写的是要、小、心。”
十三点了点头,叮嘱道:“这些字还是不要给陆锦澜看到,免得她多想。我回后厨了,你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去找我。”
阿七道:“她这几天都忙着约谈,早出晚归的,根本没有提到任何关于主子的消息。”
十三道:“我会帮你转告师傅的,我走了。”
十三从窗户翻出去,阿七刚松一口气,十三突然转身回来,“七哥,我刚刚忘了问你一件事。”
“什么?”
“陆锦澜她……她有没有把你……你被她那个……”十三吞吞吐吐倒把自己问得脸红脖子粗,最后一咬牙无奈道:“哎呀,我想问你的守贞砂还在不在?”
阿七瞪了他一眼,环顾四周,看着这屋子的床、榻、书案、浴桶……
阿七脸上发烫,反问道:“我们天天都睡在一起,你说呢?”
十三一脸心痛,“禽兽!这样你以后还怎么嫁人?陆锦澜这个色魔,等事情结束后,我一定替你杀了她。”
“十三,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快回去,别被人发现了。”
再次把十三送走,阿七的心绪却久久难平。
他不是傻子,这些天偶然听陆锦澜提起几句公事,他已经大概想明白了。
陆锦澜她们在找城门外抢赈灾银的那些蒙面人,而北州的灾情之所以这么严重,是因为前两次赈灾银都被劫了。灾民收不到粮也拿不到钱,活活饿死了不少性命。
他不知道是谁劫了赈灾银,那时他还在京城。可是主子这么紧张,赈灾银是谁劫的,已经不言而喻了。
他不想去探究真相,他恨不得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他才读了几天书,不懂什么家国天下,他只希望能和陆锦澜永远像现在这样,过快活舒心的日子。
可他也知道,这都是他的妄想。谁都无法阻止陆锦澜揭开真相,他有预感,那一天就快来了。
*
阿七本来打定主意,绝不给师傅透露消息。
可就在约谈的第五天,快到夜里子时,陆锦澜还没回来。
阿七已经到门口问了数次,得知调查组的人都没回来。可是这也太晚了,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阿七坐立不安,脑子里忍不住一直猜想:会不会是她们查到了什么,凌家军见事情败露,动起手来?陆锦澜虽然武艺高强,可万一对方使了别的手段,对她下了药,她怎么防备?她会不会受伤?会不会……不,一定不会!
阿七徘徊许久,终于忍不住摸到仆役住的房间,将十三叫了出来。
“有个消息,需要你想办法立刻传递。”
十三忙问:“什么消息?”
“陆锦澜今早和大皇女她们一起出门去约谈,到现在都没回来。我怕她……她们查到了什么,或者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也许会涉及到主人,你去师傅那里问一声。如果师傅说不了解她们发生什么事,跟主人无关,也要立刻告诉我。”
“好,我这就去。”
其实,看着阿七神色紧张的样子,十三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他又想不明白具体哪里不对。反正这的确是个不寻常的情况,还是赶快告诉师傅为好。
阿七焦急的坐在花园里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见十三回来。
前院传来些许嘈杂,阿七猛地坐直了身体,侧耳倾听,好像是有人回来了。
他心里还是有些慌乱,脚步匆忙的回到房间,正看见陆锦澜在解披风。
陆锦澜看见他不由一笑,“大半夜不睡觉,你去哪儿了?”
阿七没有回答,快步上前,紧紧地抱住她。
陆锦澜一怔,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是不是怕我出事?”
“嗯。”阿七闷声回答。
陆锦澜笑了笑,将披风随意一丢,抬脚坐到书案上,勾了勾手,“你过来,我跟你说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