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万染手指敲了敲桌子,想了想,“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就是跨过三十岁的那一天忽然觉得,啊,我就这样告别二十几岁这个阶段了,一点实感都没有,也没有觉得自己一夜长大或者一夜老去,三十岁其实没那么可怕。”
“我上大学的时候根本没办法想象自己三十岁是什么样子。”兰与青笑了笑,“不怕大家笑我,我那会儿其实觉得二十五就很老了,不对,也不是老,就是觉得等我到了二十五岁,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像我身边的长辈那样的大人,知道自己要什么,在过什么样的生活。”
“结果我现在已经二十五了,却还是对未来感到迷茫。”
“与青你这么一说……”叶梨认真想了想,“我其实也想象不到自己再过个几年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也不能想象。”夏小小托着腮,“不过我有个暂时的目标,我想努力攒钱,在这边买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房子,我想有一个我自己说了算的家。”
兰与青愣了愣:“我都没想过买房子的事,小小你真厉害。”
“因为你没想过要在哪里落脚嘛。”万染笑了笑,“兰老师很缺乏认同感呢。”
兰与青看着万染:“不是安全感吗?”
万染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摇了摇头:“相处这么久了,我觉得你其实不缺安全感,在工作上你很独立,向内求成长和进步的时候就能获得足够的认同,你自己就能给自己安全感。但是抛开能公事公办的职场环境,在生活里你内心很敏感,和人相处容易内耗,你想要的不是对你能力的认同,而是特定的人能看见你。”
商乐听得很认真,但没怎么听明白。
看了一眼叶梨和夏小小,三个人交换了一个企图作弊的眼神,没想到三人全是差生,都没听明白。
兰与青垂下眸没说话了,应该是在思考。
半响后她抬起头,自言自语了一句:“可我摆脱不掉这种想要得到家人认同的心理,明明我也看了很多心理学的书,也在努力改变,但是一想到他们,一和他们在一起相处,我好像就变回曾经那个十几岁的自己了。”
她好不容易得来的自信和成就感支撑不了她面对家人时的紧张和不安。
“因为你对他们没有攻击性。”万染说。
“攻击性?”这次兰与青也听不懂了。
四双眼睛一起看着万染。
“我试着举个例子。”万染说,“大家自己代入一下,如果有一天你的爸爸或者妈妈打电话给你,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而你离家在外,不能去照顾他们,只能嘱咐他们赶快去看病,不要拖延。”
“嗯,然后呢?”商乐认真带入。
“然后第二天你爸爸妈妈又给你打电话了,还是跟昨天一样的说辞,说自己很不舒服很难受,边说边叹气,你很着急,还是依旧只能嘱咐他们赶快看医生,你可以帮他们预约医院,远程给钱……第三天,电话又打来了,继续跟你唉声叹气……”
“那我得回去看看了,万一是有什么事呢。”商乐说,虽然她完全想象不到谢总和商应清女士会干这么无聊的事,要是真的干了,估计是被谢濯安绑架了要谋夺家产,两夫妻企图隐晦地给她传递信息。
阿弥陀佛,这只是根据例子回答啊二哥,不是真的说你。
叶梨也赶快点了点头:“我也是,我肯定找时间回去,不过在电话里就会把我爸妈大骂一顿,生病不能拖不知道吗?”
夏小小则皱了皱眉:“要是是我爸妈,我都猜得出他们这么干的理由,我身上真发生过这样的事,虽然不是一模一样吧,但也八九不离十了,根本没什么不舒服,就是想让我心软回去,在家那边他们才好哄着我给我弟多攒钱,我才不会理他们,不是还有力气跟我打电话唉声叹气吗?”
“小兰老师你呢?”万染看向兰与青。
兰与青苦笑了一下:“我会很内疚,会想是不是因为我没在家所以没人陪他们去医院,也会很烦躁很生他们的气,着急他们为什么不去医院,连着接到三天这样的电话……我……”
兰与青捏了捏手指,关节皮肤绷地泛了白:“我会觉得全都是我的错,他们对我很失望,我有些……害怕,害怕听到他们的指责。”
兰与青说完,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她手忙脚乱地抬手捂住脸:“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你的攻击力在这里。”万染伸手轻轻按住她捂住脸的手背,“与青,你的攻击力都是对着自己的,你太乖了,你父母肯定从小就希望你是乖巧懂事讨人喜欢的孩子。”
万染顿了顿:“不过你现在成长了,你想当你自己,不想当他们期望的那个好孩子了,你得学着释放你的攻击性。”
“我该怎么做啊?”兰与青有些茫然地问。
“实践啊。”万染笑了笑,拿开了自己的手,放到兰与青身后拍了拍她的背,“下次见到你父母,你就试着对他们的情绪表示不在意,不管是他们对你失望也好,赞赏也罢,那是他们的标准,你不要去跟着走,哪怕内心再煎熬,表面上就云淡风轻的样子,喏,商乐来面试时候的事记得吧,就学她气定神闲那个样子。”
“哦,要有领导心态是吧。”叶梨恍然大悟。
“对。”万染笑起来,“领导心态,目空一切睥睨众生。”
“我没有这样吧?”商乐为自己发声,“学万染就好了,刚才不还叫我们摇钱树吗,这才是绝佳领导心态,万物皆有利于我。”
“不敢不敢。”万染谦虚。
兰与青被逗得笑了起来,抹了抹眼泪:“对不起啊,我在外面几乎不哭的,怎么老是……真是太丢脸了。”
“这个对情绪的羞耻感也可以戒掉。”万染说,“哭有什么丢人的,是感情的宣泄。”
“对啊。”夏小小点点头,“再说了你跟我们哭也不是在外面哭啊,咱们现在是朋友,在朋友面前没必要逞强,不想哭也可以哭,随时随地都可以哭,我上次哭你觉得我丢脸吗?”
“没有,怎么会。”兰与青说,“我只是觉得我自己哭丢脸,也没发生什么事,我居然就哭了。”
“哭还需要什么分什么大事小事?”商乐说,“我哥,双胞胎和我一样大的那个哥,高中时候因为我和二哥出去玩没带他,活生生气哭了呢,我哄了好久,我自己也很容易哭的。”
家里没有任何人觉得商少元大小伙子因为这种事哭丢脸的,只有谢濯铭和谢濯安惺惺相惜,都觉得商少元过于小心眼,只允许商乐和他天下第一好。
商乐想起初高中时候的事,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在和家里几乎断联六年后,暂时不想回家,找的第一个人是商少元了。
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信任、依赖、保护,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让她永远都知道,无论如何只要想回家,后路一直都在。
因为商少元一直都在。
兰与青没有的“攻击性”,夏小小对爸妈偏心的愤怒,万染不愿意再回家面对家人的决绝,以及聂川想要和她有更深更紧密的关系的迫切。
都是因为他们只有孤身一人,而身后悬着万丈深渊。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人的感情和性格,与成长过程中身边的人和环境息息相关,感情如此错综复杂,每个人身上都留着不同的烙印。
“不过也不用一蹴而就。”万染看了眼兰与青,笑着说,“你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人和花草树木一样,太温室的环境不行,太糟糕的环境也不好,墨中书正好适宜,慢慢来嘛,你们都才二十三四五岁,人生试错的机会多着呢。”
“逮着机会就给我们进行思想上的洗脑吗?”夏小小笑得不行,“怎么自己夸自己学校啊校长?”
“只是实话实说。”万染正色道,“我爱你们,就如同我爱墨中书。”
“噫——”其他人一起嘘她,“肉麻!”
晚上回到家,阿姨刚把饭做好,全都热腾腾的端上餐桌,和商乐说了一声就下班回家了,商乐打了个视频电话给聂川,问他吃饭没有。
聂川这周末出差,和墨中书请了假,因为他第一次请假,万染谢天谢地的给他批了假条,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可算是没剥削大学生了,倒是没好奇他周末要去干什么,商乐帮聂川借口都想好了,要去参加研讨会之类的,万染没问,这个理由正好可以省到下次用。
“我吃过了。”聂川那边好像是在某个走廊里,身后时不时有人走过,“去这个公司食堂吃的,他们伙食还不错。”
“我吃的也很丰盛。”商乐把自己桌上的菜给聂川看,“有你最喜欢的百合圆子,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留点在冰箱。”
“明天晚上。”聂川说。
“嗯。”商乐一边吃饭一边点了点头,“留一天没问题。”
商乐其实不喜欢煲电话粥,她更喜欢面对面的交流,和聂川打电话和给家里人打电话不一样,她给商应清女士和商少元打视频电话,有时候可以一直开始视频都不说话,想起什么了就*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