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找万染汇合。”商乐说,“兰与青家,不过我们过去的时候她早就到了,应该不会在那里等。”
“我开车。”聂川拿过玄关的钥匙。
商乐继续给兰与青打电话,和刚才一样,能打通,但是没有人接。
*
省博物馆。
兰与青背着包站在排队的队伍里,她早上来的挺早的,但是从老城区那边过来还是太远了,路上高铁就花了两个小时,到了博物馆已经九点多十点了,早上十二点歇馆,她可以逛一个多小时,十二点结束后就回去,刚好一点多能赶上和大家汇合一起去野径云来。
她早上五点多醒过来就睡不着了。
其实晚上也没怎么睡好,明明那样的发泄过了,明明和父母撕破了脸,但是想到妈妈昨天饭局结束来和她说话,对老师们笑着告别的样子,她心里就有种堵着般的难受。
干脆就起床出门,找个人多又能让她专注的地方待一会儿。
博物馆一楼的展厅今天有个合作的摄影展,很受欢迎,要提前两天预约,兰与青临时起意,就不指望能进去了。
博物馆很大,不同的展厅是不同的类型和历史时期,她租了个讲解机,边走边听,半个多小时才逛了一个展厅的一半不到,走到中途有个很小的公众影音厅,正在放映当地岩石土质的演变,兰与青站在门口看了一会,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
被人拍肩膀的时候吓了一跳,抬头发现是商乐的大哥。
谢濯铭看了看四周,全都是小朋友,只有兰与青一个人混在中间看得津津有味:“逛博物馆?其他厅都看完了?”
“没。”兰与青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我就是随便逛逛,来的晚了,只逛了这个厅,您……你怎么在这?”
谢濯铭点了点头:“你和桑桑差不多大吧,叫我名字就行,或者跟着桑桑叫我一声大哥。”
“谢大哥。”兰与青说。
说完觉得有些好笑,听上去像是她在感谢哪位大哥。
谢濯铭也笑起来:“还是叫名字吧,谢濯铭。”
“我记得。”兰与青说。
“楼下的摄影展逛了吗?”谢濯铭问。
“我没预约,今天也是临时来的。”兰与青和他一起从影音厅出来,她不怎么习惯和半熟不熟的人独处,不自觉地有些紧张,小跑着跟上谢濯铭。
谢濯铭放满了些脚步:“我带你去看摄影展。”
“可以吗?”兰与青摆了摆手,“这不好吧,太麻烦你了,而且没预约……”
“我有员工证,带人看不麻烦。”谢濯铭看了她一眼,“没关系,偶尔不用那么守规矩,放轻松。”
兰与青只好跟着谢濯铭走,到了展厅门口谢濯铭直接就领着她进去了,门口的工作人员还对兰与青笑了笑,说了一句“观看愉快”。
一进门,兰与青就被整个展厅那种原始而粗旷的气氛镇住了,入口处就是一幅巨大的幕布,连绵不断的青黄色草地在大风里翻滚如海浪,低沉幽静的音乐缓慢流淌着,天空压迫而来,却又和无边无际的野草交融在远方。
心在一瞬间的冲击后跟着缓慢的音乐沉了下来。
她往前走,展厅里都是关于大自然的摄影作品,高耸入云的巨大山脉,一眼望不到头的土地,孤独流淌的溪水,波涛汹涌的大海,黄沙漫天的沙丘上露出一半的动物骨骸……
兰与青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人类只是这个星球上其中一种存在,天高地阔,世界宽广,对于整个地球来说,个人是很渺小的存在。”谢濯铭在兰与青身后说。
兰与青点了下头,没说话。
她往前走看作品,谢濯铭就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看她在哪个作品前停下来,就会过来给她讲解。
兰与青停在一个作品架前,是一张月光下的大草原,明亮的月光照在大地上,头顶的天又是黑的,有一种曝光过后残留下来的视觉效果。
像站在阳光下,又处在黑夜当中。
兰与青背过身,捂住了自己不断流泪的眼睛。
昨天没有流出来的眼泪,没有痛快哭一场的遗憾突然之间就带着悲伤席卷而来。
许久之后,身后传来脚步声,谢濯铭递过来一包纸巾。
兰与青低头接过。
“已经闭馆了,现在展厅里没人,可以哭出声。”谢濯铭说。
兰与青用纸巾擦了擦脸,闻言笑了笑:“你和商乐说话真是一个风格。”
“一家人嘛。”谢濯铭说。
兰与青沉默了一会:“我其实一直很羡慕商乐,羡慕她能那么直接的表达自己的情绪,我……我总是不敢。”
“看得出来。”谢濯铭说。
兰与青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谢濯铭目光温和地看了她一眼:“我前两年一直在国外玩摄影,桑桑跟你们说过了吧?我拍过很多动物,野生的流浪的家养的,看多了动物的眼神,看人的眼神也能看到很多东西。”
他第一眼看到兰与青就觉得,这个姑娘心里藏着很多情绪。
表面上看着正常,心底其实是一片经年不歇的滂沱暴雨。
“要说说吗?”谢濯铭轻声问,“展厅隔音效果很好,你想发泄还是想大喊都可以,反正我们算是陌生人,你说的那些话我转头就忘了。”
“我……昨天发泄过了。”兰与青笑了笑,“只是我还是心里闷闷的。”
“跟我来。”谢濯铭带着商乐走到展厅最里面,出口和入口相连,是那片在风中翻腾不息的草原。
谢濯铭按了下遥控,展厅里的光线黯淡下来,只有面前巨大的照片墙。
好像她此刻就站在草原中,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刷刷作响的摇动野草。
风也扑到了脸上。
兰与青诧异地看向谢濯铭,谢濯铭举了下手里的遥控器:“也可以制造风,让展厅里的人身临其,很不错吧。”
“嗯。”兰与青盘腿在照片墙前坐下,谢濯铭腿一伸从角落里勾了个小凳子出来,沉默地坐在一边。
“我昨*天和我爸妈吵架了。”兰与青说。
展厅里很安静,人力制造的风吹动空气,她就像盘腿坐在了无边无际的草地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莫名地让她感到安心舒适。
兰与青痛痛快快地把自己这么多年藏在心底的不满和愤懑全都倾泻而出,就像谢濯铭说的,他和兰与青算是陌生人,对着商乐她们兰与青说不出口的很多话都可以尽数吐露。
“我只是觉得自己摇摆不定,他们对我好的时候,我会反思自己是不是没良心,但是到了那些让我无比难受的时刻,我又把他们对我的好都推翻了。”
兰与青眨了下眼睛:“可是再是冲突爆发的时刻,只要他们一露出柔软的神情,那怕只有一点点,我还是会觉得难过,为什么他们不能对我更坏一点,那我就可以彻彻底底的恨他们,把我懦弱的性格都怪到他们头上……就像昨天,都已经撕破脸了,我妈妈来包间门口跟我说话,我听出她语气里的难过,就开始讨厌我自己。”
她不能彻底的恨,也做不到全心全意的喜欢他们,讨厌的时候不彻底,爱的时候又不甘心。
两种心情拉扯,让她觉得无助又茫然。
“你也管太多了吧。”谢濯铭淡声说,“如果你和桑桑吵架了,你会特别在意哪些话不能说,会伤她的心吗?”
“我怎么会和小乐老师吵架?”兰与青反驳。
谢濯铭道:“举例子,你跟着想就对了。”
兰与青认真想了想:“好像不会。”
“为什么?”谢濯铭问。
“她不说话伤我的心还差不多?”兰与青想象了一下两人吵架的样子,有些好笑,“她心脏那么强大,我想不到我说什么能气到她。”
“这就是原因吧。”谢濯铭看着兰与青,“你会觉得和父母吵架难受,本质上是你觉得他们承受不起你的愤怒,觉得他们接受不了,可是你昨天爆发完也发现了,好像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遭,对吗?你的生活并没有因为你说出自己的感受而烂掉,你的爸妈你的亲戚叔伯门也没有因为你说的话爆炸。”
兰与青静静听着。
谢濯铭站起身走过来,拉着兰与青的手臂让她站了起来:“学着让你的父母难受吧,他们是比你多活了二三十年的人,他们自己的情绪由他们自己负责,你不要去擅自承担他人的情绪,生气就让他们生气,难受就让他们难受,别困住自己。”
“你看我,自己跑出去玩摄影,做我想做的事,好多年没见到桑桑,让商少元一个人跟着谢总撑起家业,岂非也是个不孝子和不称职的哥哥。”
“你会后悔吗?”兰与青问。
“有时候会吧,特别是这次少元受伤,我就庆幸还好我回来了。”谢濯铭指了指照片墙后的小道,“从这里出去。但是这是我的人生,我首先得对得起的人是自己,其次才是身边的人,很多时候我也会觉得自己自私,可我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心灵上受点拷问不是应该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