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让沈希真的生活变得非常——她有点舍不得换形容词——非常不博爱。
沿着林荫道走到训练场附近时,她一如既往,放慢脚步,透过玻璃幕墙看了眼里面的学生正在做什么。
现在是上课时间,但场地空旷,并没有几个人。
沈希真站在玻璃墙旁疑惑了一会儿,直到看见几个学生结伴从训练场一侧的教官办公室里走出来,手里都拿着一张盖章的个人资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是统计毕业生意向的日子。
按照往年的惯例,在提交意向前,学院会组织学生们去几个主要的分塔参观,让他们有个心理预期。
眼下情况特殊,这个惯例被省略了。
几个学生边聊天边走到休息区边坐下。隔着墙,只能看见他们脸上夸张的表情,但也能判断聊得有多热烈了。
沈希真路过随便看看,见情况很寻常,便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更早来到休息室的学生们似乎是对喧闹不满,先是窃窃私语,很快,表情就一个接一个地难看了起来。
没等沈希真反应过来,两波人就已经聚在了一块,连调解商量的流程都没有,直接就要动手开打了。
只消几个片刻,空旷的训练场就因精神体而热闹了起来。
沈希真立刻离开玻璃幕墙,快步走向训练场入口。
——任务都没出过先学会斗殴了!
调来哨兵学院小一个月,虽然并没做实际教学工作,但受同事们影响,她也有了点教师的自觉,碰上这种情况都会出面管管。
训练场入口在十米之外,沈希真步子再快,进到里面也花了一分半。
短短的一分半里,情况已经又有了变化。
沈希真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先眼尖地看见了人堆里最眼熟的那个。
“江桃?你怎么也跟着他们胡闹!”
江桃正要指挥白狼扑咬,听见这当空一句喝止,尽管还什么都没做,先条件反射性地缩了一下脖子。
再回头,就对上了沈希真的眼睛。
“欸,我,呃……向导姐姐。”她心虚地命令白狼停下,“我是想拦着他们来着。”
“你缺少经验,下手没轻没重,出问题就麻烦了。”沈希真拎着白狼的后劲皮,先把它拽到一边,又对江桃说,“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先找教官。”
江桃继续心虚点头。
……她确实只是最近太闲浑身难受,想找个由头跟人打一架而已。
但这个理由说不出口。
沈希真继续料理剩下的人。
她既是老师又是向导,对这群小崽子们有天然的身份威慑,没费什么劲,就把他们全都控制住了,拉开最近的那间教官办公室找人处理。
很巧,办公室里是个熟人。
“伊戈尔。”沈希真站在门边,看着学生们一个个低着脑袋往里走,说,“这是你的学生吗?”
伊戈尔扫了他们一眼:“不。”
“我今年不教毕业生,哈……也算是个幸运吧。”
沈希真疑惑地歪了歪头。
第87章
伊戈尔没再说无关话题。
那句短短的感慨过后,他看向了在办公室里站成一排的几个学生,简单问了问情况,就把他们都打发到门口去罚站。
“没什么事,最近都这样,太浮躁了。”伊戈尔将门虚掩着,说,“先让他们站半个小时冷静冷静。”
沈希真想想刚才那种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情况,觉得这安排很有必要,没有提出异议。
“最近?”她的目光随着伊戈尔回到室内,“是因为校区封闭的事情吗?需不需要安排额外疏导?”
“没那么严重,年年都这样,一到统计毕业志愿就闹起来了。”伊戈尔停顿了下,忽然问,“你是不是没经历过志愿统计?”
沈希真摇头。
“但我知道大致情况。”
她补充道。
虽然会统计学生意向,但最终结果还是和强制分配差不多,假如进不了白塔,也没有通过几个主要分塔的择选,去哪儿就全看白塔安排了。
每年结果一出来,不满意的都比满意的要多,学生们的情绪普遍很烦躁,论坛匿名区的分塔情况科普贴连续几个月都被顶到最上方。
沈希真没有亲身经历,只旁观过,但她旁观的是向导学院的情况。
向导么,除了个别极端案例,其他的再烦躁也就是在教学楼下面拉横幅。
毕竟没有哨兵学院这种规模的体能训练场,连打架斗殴的基础条件都很缺乏。
“是吗?”伊戈尔端来一杯茶,说,“那你应该知道,这是正常现象,再过一段时间正式的调令下来,就都该接受现实了。”
沈希真本想说要走,但尝了口伊戈尔的茶,发现还挺合她口味的,于是捧着杯子坐了下来,和站在桌边的伊戈尔聊了几句。
“不满意白塔安排的学生很多吗?”
“怎么说呢,五分之一吧。多数是不想去任务繁重的主力哨塔,少数是觉得边境哨塔太和平,发挥不出他们的价值。其他的都是小毛病,气候,距离,环境——谁能做到让所有人都满意?”
提到“边境哨塔”这个词,伊戈尔的话音停顿了一下,沈希真捧着杯子,也露出一副被人踩了下尾巴尖似的表情。
伊戈尔:“说到边境哨塔,镜湖今年也没派人来。他们理应不缺人,但是整整三年,竟然也没有人来看看你,就连联系都没有,实在是……”
他刚说到这里,就发现沈希真正在非常不满地瞪着他。
“你讲话太直白了,真讨厌。”她喝了一口红茶,放下杯子,更直白地解释道,“因为我是在普通城镇长大的,高中毕业才回哨塔,和大家的关系很一般。”
伊戈尔皱了下眉。
谈到这种令人不高兴的话题,他本该第一时间道歉,但不知为什么,却先略显疑惑地思索了一阵,才说:“抱歉。”
沈希真觉得这声道歉听起来不是特别有诚意。
“很惊讶吗?”她无意识地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脸,嘀咕着,“人人都有伤心事嘛,这可是我的……那个词怎么说的,嗯,人生创伤。”
伊戈尔抬了一下眉毛。
“抱歉。”这一次他的声音听起来比较有诚意了,“我只是很难想象,你会和一个哨塔的人都相处不来,毕竟你看起来……”
他没再讲下去,沈希真问:“我看起来什么?”
伊戈尔捏住她的脸颊肉,似乎在端详判断,铅色的眼睛被睫毛遮掩掉边缘的轮廓,仍像一张过于忠实的拓片。
只是他的判断还没说出口,手背就被狠狠挠了一下。
沈希真瞪了他一眼,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红茶。
“不要总卖关子。算了,这不重要。”她想了想,“说起来,你说你今年不带毕业生,但是那天在白塔的体检中心,不是你带他们去的吗?”
“只是抽调,顺便回去看看。”伊戈尔随口说着,指尖在桌面轻轻点了下,“我不可能永远留在学院,总有一天要回去。”
沈希真拨了拨头发:“唔……哦。”
她先前调查三年前的任务记录时,也看过伊戈尔的档案,他被调到白塔的明面理由是“休养”,而非降职,回去也是理所当然。
但就是……一想到有一天会跟他在白塔见面,沈希真就立刻有十分不对劲的感觉,哪怕她没有主动设想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不妙,不妙。危险预感。
伊戈尔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沈希真严肃道:“重要的事。”
具体是什么事,她不肯细说,直到谈话结束准备告别,伊戈尔也没问出所以然来。
“我下午还要回白塔,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沈希真站起身来,目光围着伊戈尔转了一圈,问,“小狼呢?”
伊戈尔整个人不太明显地停滞了一秒,像突然卡顿的唱针,在沈希真又一次轻勾指尖时,才重新落在唱片上。
他慢悠悠地换了个姿势,表情很正经,说出的话却没什么气势:“躲起来了。”
沈希真:“啊?为什么?”
“害怕。”伊戈尔抬起指尖点向她,很快,收回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语气懒散,“我也是,刚才你突然闯进来,我感觉心跳都加快了。”
沈希真满脸迷茫。
“我?”她久违地做了个指向自己的动作,摸了摸脸,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
伊戈尔眯了眯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半晌才扔回来一个反问句:“你不记得了?”
沈希真不知道自己该记得什么。
但好在她很快发现这其实是个设问句。
“看样子你的记性确实不太好。”伊戈尔按住额角,说,“怪不得,那天进礼堂没多久,你就忘记自己抱的是只精神体了吧。”
他点评道:“你玩毛绒玩具的手法真的很粗暴。”
沈希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