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向导给我发消息了。”颜北的声音中含着诧异,将那条信息看了又看,慢吞吞地打下一句没什么特殊含义的平淡回复,然后说道,“她说今天看见我姐了,唉,颜南颜北,院长,您当初该不会是对着地图导航起的名吧?”
“不要总觉得我老糊涂了。”
院长说:“你觉得这是试探吗?”
颜北又看了一遍那条信息,说:“我觉得只是普通的闲聊。不过,说到我姐,下午她给我打通讯的时候,告诉我沈向导似乎对您办公室的装修很有兴趣——特别是那面颜色诡异的墙。”
“坏孩子,不准用这种词语形容我的办公室。”院长说完,沉默了很久,突然轻声说,“南南没告诉过我这件事,如果是这样,如果她记得那面墙……看来我没有认错。”
颜北诧异地抬起头来:“什么?为什么?那面墙真的有什么特殊含义?那个故事不是您随口编出来骗我姐眼泪的吗?”
“那不完全是个真实的故事,但是,大体上……”院长叹了口气,说,“如果你把它概括一下,也许可以称为真实。”
“比如说,某个孩子弄脏了我的墙,为了修复和提醒,我对它做了这样的装饰。”
颜北说:“我没从这个事实里听出任何意义,您还是直接告诉我核心要点吧。”
院长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天我不在院里,到现在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天,在回来的路上,索菲告诉我她带走了几个孩子,过程里出了点问题,让我收拾残局。”
院长有些消沉地说:“起先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直到赶回福利院,才看见她要我收拾的‘残局’。”
她好像不知道应不应当说出来,讲到这里,沉默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颜北追问:“什么残局?”
“其实那不是我的办公室,只是一间给孩子们用的玩具房。”院长低声说,“我一走进去,就看见正对着门的那面墙上有一大片血迹,喷溅状的血迹。”
颜北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没有讲话,但仅看肢体语言,也能体会到她强烈的震惊。
“您从没告诉过我这个!”颜北叫道,“带走几个孩子做违规研究,和在福利院里杀人完全不一样,这简直太嚣张了!”
院长说:“我知道,所以,看见之后我立刻去问了索菲,她保证福利院里没有出人命,让我不要再追问。”
颜北:“那也不会减轻这件事的可怕程度,这么说您确认他们对孩子们动手了?”
“索菲的说法是‘一些冲突’,我不知道具体情况,那时我只是一个保育员。”院长喃喃自语,说,“我在楼上看见了那几个被带走的孩子,有一个胳膊上包着纱布,看起来没有伤得特别严重……但我的确是保持沉默了。”
颜北冷静了点,问:“那个受伤的孩子就是沈向导?”
院长
说:“我觉得是。”
颜北开始重新审视这个让她觉得十分无聊的试探任务。
“难怪您这么在意。”她思索着说,“明天我再抽个时间去问一问。”
院长摇摇头:“我想暂时不用。白塔近来似乎有意旧事重提,他们把索菲的档案找出来了,今天下午,我想去探探蓝指挥的口风,他反倒先问我对索菲的看法。”
颜北:“白塔终于决定重启调查了?可是,您说过所有物证都被销毁了,现在开始调查很难有结果。沈向导也许是个突破口,但我也听说她的记忆出了点问题,不是那么完整。”
“我已经说了我知道的全部传闻,指挥似乎很重视。”院长说,“也许真的能查出真相。”
颜北沉默了下,最后用有点正式的语气问道:“弗洛雷斯小姐,您相信人体实验的传言是真的吗?”
院长摇了摇头。
“用不着说相不相信,那就是真实发生过的。”她笃定地说完结论,渐渐的,声音越来越轻,“我只是不能确定,白塔究竟有没有……”
她没有将这句话讲完。
-
八点差三分,沈希真准点到了哨兵学院门口。
虽然这个任务的目的是为了进污染区,和以往出外勤相比,形势没有那么严峻,但考虑到要踏入污染区,沈希真还是提前做了点准备,久违的把外勤任务规定翻出来看了一遍。
不得不说,由于添加了太多的实例,白塔的每一份规定都像是奇人奇事汇总。
实用性有待商榷。
趣味性不容置疑。
以至于沈希真为了把它读完熬到了凌晨两点。
“这就是你今天心不在焉的理由?”
蓝凇将那本厚厚的外勤手册随手翻了翻,将它按回沈希真手里:“驳回。”
沈希真在手册的三分之二处折了个角,说:“我只是在尝试给出解释。”
蓝凇说:“有这个时间,不如多想想切实的事,比如说你想从传灯福利院里找到什么样的东西。”
沈希真说:“就是因为我没有头绪。”
他们乘坐的车很快在污染区外的哨卡处停下,她看着蓝凇核对了一遍终端里的通关文件,在他还没拉开车门时,开始陈述自己的想法。
沈希真靠在副驾驶座上,仰着头说:“我猜我应该和传灯福利院有关系,大概率是从那里出来的,六分塔——不是整个六分塔,有人觉得我是可能的人证,希望我能帮忙揭露当年的真相。”
蓝凇说:“嗯,这不是很有思路吗?”
“可是这和我最开始的疑惑没关系。”沈希真苦恼地说,“诱导发育,或者别的什么研究,即使我曾经是受害者,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我暂时不知道它和最近的事情有什么关联。”
说完,为了避免误解,她补充道:“当然,我还是很愿意协助调查的。”
蓝凇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睫,按在门把手上的指尖抬起,点了几下。
沈希真注视着他的神色,一愣,顿时打起精神。
这么久以来,她只有偶尔一两次在蓝凇脸上看见过这种“我有信息但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的犹豫。
“你刚才想说什么?”沈希真殷勤地凑过去,“告诉我嘛。”
蓝凇抬眸看她。
大概是因为情绪出现了波动,最近总是乖乖待在精神图景里的青蛇突然现身,倒挂在他的手腕上,细小宝石般的眼珠看起来也很茫然。
沈希真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摸,但没抓住。
蓝凇用极其不温柔的手法抓住蛇尾,将它塞进了口袋里,接着,蓦地开口:“001……”
沈希真歪头:“001?”
她充满求知欲地等待着,一边反问,一边又往前凑了凑,但很快,一只冰凉的手按住她的额头,像推动一个开关一样,把她按回到了副驾驶座里。
蓝凇抓着口袋里翻滚挣扎的蛇,拉开车门走了下去,说:“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沈希真失望地咦了一声。
第65章
哨卡里没有多少人。
传灯福利院旧址所在的污染区危险程度很低,周边不仅没有设立固定哨塔,连驻点都是由几个分塔轮流派人值守,半点也看不出这里是不可能藏着重要秘密的地方。
不过,刻意弱化也是个隐藏秘密的常规方式。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对于这次任务,蓝凇只做了最基本的备案,对外公开的任务内容是“区域巡查”。
作为代理总指挥,如果不是白若快要回来了,他还得花更多时间在寻找合理离开白塔的借口上。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对白若将要回来这件事有任何期待。
核查通过后,蓝凇收起终端朝哨卡外走,看见那辆安安静静停在原地的车时,他先是抬了一下眉毛,很快又不自觉的皱起了眉。
白若和沈希真……
他把这两个名字并列起来想了想,立刻觉得精神图景像被一层灰雾覆盖,不仅郁闷,还让他觉得有点反胃。
蓝凇在虚空中摆了摆手,将这团令人不快的灰雾拍散了。
但脑海里的念头没有那么容易忘记,走到车窗附近时,他还会极其偶尔地把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思考,然后因它们之间可能存在的某种细微联系而更加烦躁。
但也许,蓝凇想,很多时候,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只是在自寻烦恼。
仔细想想,也并不一定就有那么坏。
论认识的时间,确实要长一点,但是,也看不出来他们之间有什么特殊的羁绊,熟一点……那不算什么,时间?谁还没有时间了?
蓝凇想,效率……
他想着想着,很快就走到了车窗旁边,正要绕过去坐进驾驶座,突然听到了笃笃的敲玻璃声。
静悄悄又有点沉闷的声音。
像捉迷藏的游戏里,在角落里躲了很久却仍然没有被找到的那个孩子,因为心急而发出的提醒。
“该不会把我忘记了吧”——诸如此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