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希真怔住,在被察觉到异常之前,飞块地点了点头:“谢谢老师。”
“嗯,没事。”封曼拍拍她的肩膀,“好好干吧,我先走了,以后再遇到问题,记得回学院找我——我要担任一学年的教官。”
她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很快就转身离开了,出门前,潇洒地背着身挥了挥手。
沈希真收回目光,想了想,又抬手摸向自己的额头。
没有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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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豹烦躁地甩动着尾巴。
它趴在地面,歪着头将金属桌腿咬得咔咔作响,边咬边发出低沉的吼叫声,然而烦躁还是在不断的增长。
终于,它突然吐掉嘴里的发泄玩具,弓起腰做出狩猎的姿势,然后一下跳起来,直直撞向房间另一边的主人。
艾尔暴躁地抵住那颗毛茸茸的大头。
他想骂一句别发疯,但是根本没法说出口,精神体的状态是本人性格的部分外显,他现在远比雪豹更想发疯。
就在五分钟前,联络人发来了后续的安排,时间表上,下一次疏导是在明早八点。
明天……明天……明天明天明天明天。
该死。
时间就不能走得快一点?
艾尔抓住雪豹的后颈皮,想将它收回精神图景,但注视着那条疯狂甩动的尾巴时,啧了一声,将它往旁边一推,眼不见心不烦的闭上眼。
行吧,一块儿做个伴。
他以往也经历过很多次疏导,但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深刻,结束了如此长的时间仍然难忘,抓耳挠腮地渴望着下一次。
——上瘾。
这个词语蓦地出现在了艾尔的脑海里。
他的手指轻微收紧,下一秒,猝然睁开了眼睛。
上瘾,上瘾。
艾尔细细咀嚼着这个词,与此同时,又回忆起今早疏导的情景,但这一次他不再只感到全然的渴望,而是隐隐生出了一点恐慌。
这并不陌生。
在某些匹配度高的哨向当中,常常会有哨兵在接受过疏导后,就上瘾到几乎失去自我的情况。
他们每时每刻都渴望着向导的疏导,所想的只有这一件事,即使经过了更高级别向导的干预,状况也只是缓解,无法恢复正常。
这种案例出现的次数一多,白塔在进行哨向匹配时,开始对高匹配度进行限制,不再允许匹配度达到90%以上的哨向结合。
艾尔毛骨悚然地意识到,他此刻的状态,就和那些出现成瘾症状的哨兵一模一样。
这种恐慌占据了高地,将附在骨头上的渴望也磨平了许多。
雪豹背上的毛炸起一片,从脊骨延伸到尾巴尖,它警惕地看着四周,喉咙里发出有些恐怖的吼声。
艾尔无暇理会,手背紧紧地遮住了眼睛。
他不是在白塔中成长至今的哨兵,在被官方招安前,曾经做过很长时间的雇佣兵,在队伍中的角色类似“刺客”,以突袭和暗杀闻名。
对一个刺客来说,最重要、最宝贵、最不可失去的特质,名叫“警惕”。
然而,今日仅因一个向导的浅层疏导,他就轻易地彻底失去了警惕,只是被稍微一碰,就连精神图景都完完全全的打开给她看。
再没有比这更糟的事。
艾尔紧闭双眼,前所未有的意识到,自己今日究竟有多么失态。
偏偏在这时,终端突然亮了起来,联络人发来的消息赫然出现在眼前:
【沈向导临时有事,明早的疏导推迟到九点。】
艾尔只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汹涌的烦躁感将理智淹没,他用力锤向手边的合金墙壁,身边,雪豹的吼声比刚才响了一倍,整个1003病室地动山摇。
他必须得想办法解决。
缓了片刻后,艾尔睁开眼,给联络人回了一个好字。
疏导结束之后,他必须要及时远离这个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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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分针刚指向八点四十,沈希真抵达了封闭病区。
病区外墙有一个巨大的电子钟,她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时间还有余裕,蓦地松了口气,但视线一转,又看见已在防护门处等待的蓝凇,赶忙加快了脚步。
“抱歉,早上去领辅助药物,排队的人太多了。”沈希真抱着药箱,连连道歉,“我们进去吧。”
她是一路跑过来的,呼吸还没恢复到正常的频率,说话有些喘气,额头上冒出一点点晶莹的细汗,衬得眼睛也亮晶晶的。
蓝凇与这双眼睛对视了几秒,从她手里接过那个很有分量的药箱,说道:“没事。”
一个天真、柔弱、不太聪明的向导。
这就是白若护在怀里,连看都不让他多看的宝贝吗?
但相比本人,还是她净化污染的能力更令他感兴趣一些。
蓝凇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两人并肩往前深入封闭病区。
为了缓解无声的尴尬,沈希真一路上都在绞尽脑汁的寻找话题,他随意地接着话,语调平淡,墨绿的眼眸微垂着。
不太聪明,他想,而且还有点吵。
抵达1003病室门前的时候,蓝凇想起作为贴身保镖的责任,提醒道:“如果遇到麻烦,就拉铃,我会去处理他的。”
沈希真揪出句尾的词语重复一遍:“处理?”
好奇怪的用词。
“培训的时候没听课?对于危险程度太高的哨兵,必须进行无害化处理。”蓝凇的声音很轻,但在句末时咬字加重了点,随后又看了她一眼,说,“又不是处理你,那是什么表情?”
沈希真哦了一声,头低下来一点,每根头发丝上都好像写着迷茫。
接下来的一分钟,她都没再说话。
蓝凇对此习以为常。
常年待在白塔里的低阶向导们,虽然也是战斗的重要组成,但身在后方,对怪物只有从影像资料中得到的印象,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不忍心。
只会平添麻烦的的不忍心。
作为一个没上过前线的S级,沈希真难免也有这种情绪。
她低着头不说话,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鞋跟敲击着地面的沉闷声响。
哒、哒、哒。
这声音响到第一百声时,青蛇不堪其扰,主动从精神图景里钻了出来,墨绿的蛇眼紧盯着沈希真,不满地吐了吐信子。
蓝凇突然大发好心,决定安慰她两句。
“不高兴了?”
他偏头扫了沈希真一眼,忽然瞥见她颈侧有一颗红痣,不显眼,淡淡的红,害羞时脸颊上涨起的红色。
沈希真很坦诚:“有一点。”
“只是规定如此。”蓝凇说,“实际操作起来,不一定那么无情,没必要提前哀悼。”
沈希真一点儿也没觉得有被安慰到。
“可是,以前总是发生过的吧,主人如果……的话,那精神体也就……”她小声嘟囔着,“都很可爱啊。”
蓝凇说:“这很正常。”
他思索了一会儿,认为沈希真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有精神体,所以见到别人的就觉得新奇,像孩子垂涎同伴的玩具那样。
想到这里,蓝凇几乎有点可怜她了。
青蛇也深有同感,在他的脖颈上游动了一圈,将尾巴垂下来,用尖尖去勾沈希真。
还没有碰到,又听见她叽里咕噜地呢喃几句,冒出一个叹息般的“毛茸茸”。
蓝凇眼眸微眯,莫名想冷笑一声。
悬在半空的蛇尾又收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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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1003病室安静得有些不寻常。
房间中央空空荡荡,一人一豹在对角线各占一个小角落,艾尔靠着墙壁闭目养神,雪豹则咬着尾巴盘成团,用屁股对着本体,像一个气鼓鼓的巨型毛球。
沈希真看着病室外墙上的监控屏幕,迟疑了下。
……是吵架了吗?
她看看艾尔,又看看团成球的雪豹,一时觉得十分新奇。
在向导学院进修的时候,教官曾经教过如何调节哨兵和精神体之间的矛盾,但一般来说,那是刚凝聚出精神体的孩子才会有的童年小烦恼。
放在成年的哨兵身上,就是非常非常非常少会出现的异常情况了。
时间还没到约定的九点,沈希真没有急着进入病室,踮脚站在监控屏旁边,又兴味盎然地盯着雪豹看了两分钟。
她没有精神体,不论其他人如何描述与精神体间的独特牵绊,都无法对这种情绪感同身受,在白塔工作了一年,依然习惯把本人和精神体分开看待。
它们一群很坦诚、很乖巧、很好摸的小动物——虽然偶尔也有例外,不过大体如此。
蓝凇在一旁尽着保镖的职责,一边用终端批阅着下属提交的各种报告和申请,一边时不时看一眼沈希真。
她完全被大猫吸引了注意,看得专注极了,唇边带着一个浅浅的笑容,眼睛发亮,简直像第一次参观动物园的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