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一个护士飘飘荡荡地从他们俩身边走过,对沈希真说:“别听你对象的,他两个小时前就在这等着了。”
安瑟:“……”
沈希真:“你也不用来这么早。”
安瑟压住尴尬,看着扇动着翅膀的蝴蝶,忽然低头握住她的手,小声说:“我太紧张了,昨天晚上都没睡好,你呢?”
沈希真:“……我也是。”
第79章
白塔允许私立检测机构存在,但不可能让联络人也流落在外,外面的匹配度测试完全依靠机器,过程和精神检查差不多,还需要抽血化验。
沈希真惊奇地发现安瑟居然害怕抽血。
虽然不太明显,只是在听说要抽血时僵硬了点,看见针尖不由自主地往后缩,闪蝶也待在精神图景里不愿意出来,只是这样而已。
照以往相处时得到的印象,沈希真以为他会借题发挥,靠这个小弱点寻求安慰或是闹个脾气,总之要充分利用一番。
她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不过并没用上。
安瑟只是看见针尖就几乎炸毛,但强装无事,好像这种恐惧根本不存在,没求安慰,反倒先问她:“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沈希真正在弯腰看他的脸。
“看你的表情。”她没移开目光,问,“很紧张吗?”
安瑟:“不。”
沈希真:“真的?”
安瑟:“真的。”
沈希真注视了他一会儿,似乎相信了,直起身朝后退开了一点,换了个角度继续观察。只安静了几秒,还没等安瑟放松,她忽然又靠近过来,伸手捂在他的眼睛上。
安瑟反射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几乎没用力,指尖冰凉,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化似的。
沈希真问:“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盯着看?”
话音刚落,她感觉手心覆盖着的眼睛幅度很小地眨了眨,睫毛颤动,轻飘飘地擦过皮肤。
安瑟的情绪不大好,说:“不是我怕。”
沈希真:“那是……哦,噢,是他?”
不知出于何种想法,说出最后那个简短的问句时,她的声音变轻了点,像是怕自己太唐突似的。
安瑟的眉毛轻轻动了一下。
他又感觉到那种好奇与兴奋混杂的情绪从另一颗心流了过来。
“这点和我猜测的一样,不过细节上……喜恶偏好也会互相影响吗?还是只是生理反应?”沈希真自言自语地抛出问题,不等回答,忽地嘘了一声,说,“护士来了。”
安瑟感觉到覆盖在眼睛上的手往下压了压,小指搭在鼻尖,一阵难以形容的很淡的香味随着她的动作流动起来。
检测机构的消毒凝胶。
为什么在她手上这么香?
睫毛软扇般擦过手指,引起一阵痒意,沈希真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专注地看着护士扎针。
向导学院有开设急救培训课,除了基础知识外,其他大多都是极端情况下的处理办法,很粗暴,只求效率不管预后。之前组织过安全区的医学生来交流,听完课之后,个个的表情都是不忍直视。
不过,沈希真倒觉得,比起正经医院里常规安全的治疗方案,还是学院教授的那些让她更觉得熟悉。
护士将针刺入皮肤的一瞬间,安瑟整个人骤然紧绷,但很快,他就克服了另一个意识带来的糟糕生理反应,重新放松下来,冰凉的手指虚虚扣住沈希真的手腕,指尖慢慢摩挲着腕骨。
沈希真的目光从针尖移到他脸上。
她松开手,看着安瑟站起身,和他一同离开采血台,边走边好奇地问:“不看会好一点吗?”
安瑟垂眸看着她的右手,眼睛里似乎有一点幽幽的蓝光,像掉进深海的夜星。他低声说:“没有,更糟了。”
沈希真欸了一声。
她自己是不害怕打针的,各类生理层面上的检查和治疗都不抗拒,对她来说麻烦的是精神检查,不过,那倒也不是害怕,只是紧张而已。任何藏着秘密的人都会有的紧张。
“你对多意识体这么感兴趣。”安瑟捏了捏自己的指骨,问,“和你从前的经历有关吗?”
沈希真疑惑道:“嗯?什么经历?”
安瑟看向她:“你上次说过,来白塔之前你是医生?”
沈希真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过了几秒,露出一点梦中回神般的神色,纠正道:“还不是正式的医生,只是快毕业在实习,有时候会参加任务当随行医生而已。”
安瑟想想她的兴趣点,问:“精神科医生?”
沈希真摇头:“不是。”
但具体是什么,她也没再细说。
安瑟再度开始回忆此前去镜湖塔周边的经历。
他自小长在哨塔,休假也会去安全区,但次数不多,而且休假也只是四处玩玩或者办些手续,不会去了解那边的教育体系。
哨兵的毕业年龄通常在二十岁左右,向导会早一点,但也不低于十六岁,在正式毕业前,即使S级也只会参与危险
程度较低的任务。
现在毕竟不是十几年前,人手紧张只体现在日常繁忙上,还没有波及到未毕业的学生。
但是……
安瑟皱了皱眉。
沈希真今年二十岁整,来白塔是三年前,周岁还不满十七,已经做了挺长时间的实习医生,毕业时也许只有十五岁。
边境哨塔的“边境”前缀只因为它们离危险地带很远,周边的安全区倒不见得多么落后,至少不应该到需要让十几岁的学生出来工作的程度。
随即,安瑟又想起来,沈希真先前说过她是孤儿,从小养在哨塔,长大了一点才被送到安全区读普通学校。
这里面也许有些听了会令人不愉快的往事。只是她不怎么讲出来。
安瑟的心情因为这些想象而变得更差了,沉默片刻,想跟沈希真说点什么,一转头,发现她竟然也正看着他,未被精神体影响的眼睛是纯粹的黑色,目光如一缕轻而凉的烟雾。
“你在想什么?”
沈希真的语调和目光一样轻,令人怀疑那是一个错觉,因为再开口说第二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已经恢复了正常,脸上也有了笑容。
“还在想我的人生经历?”她微微朝左边歪着头,像某些小动物思考时会做的动作,“都是很普通的事情,应该没有你想得那么有意思,而且我记得不太清楚了。”
安瑟隐约觉得她的状态有些怪异,每句话和动作之间都有不太自然的停顿,仿佛定格动画。但这状态太细微了,而且,沈希真日常的行为模式也不能说是全然符合常理,她的性格本身就有古怪的地方。
无论如何,他说服了自己不再深究。
安瑟低头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想提起这些。”
“这没什么,我对往事没有什么反感的,再说了,我们应该已经是能够谈论深层话题的关系了吧。”
沈希真又恢复到那种很好说话、没有脾气的状态,闪蝶从精神图景现身时,笑吟吟地碰了碰它的翅膀:“只不过我的记忆还没有恢复,就算想起从前的事情,也只有模糊的印象和本能反应。”
……这也是难以理解的部分之一。
安瑟:“我从没听说过s级向导会有失忆的困扰。”
“我也没有。”沈希真抬起食指在虚空中点了一下,总结道,“这说明我是个很特殊的向导,这不是众所周知的吗?”
她的话末有一个上扬的小尾音,仿佛很为此得意。
安瑟让闪蝶停在了她抬起的手指上,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小截晃动的指尖,一边缓缓的说:“我听说第四分塔有记忆方面的专家,也许有办法解决。”
沈希真哦了一声,兴致缺缺,低头和蝴蝶玩了一会儿,头也不抬地说:“最好的专家也解决不了。何况,要说处理记忆的专家……”
她皱了皱鼻子,没再往下讲,抬头扬起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强调一遍:“反正解决不了。”
安瑟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
他没让沈希真做信号阻断的处理,精神链接仍在共享情感,此时此刻,几乎也要被她的情绪感染到笑出声来了。
“我现在觉得需要阻断了。”安瑟说,“你总是在我理解不了的地方高兴,而且——”
这时,沈希真忽然用手指拨了拨闪蝶的触角。
安瑟骤然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发出一声呜咽似的闷哼,应激反应一般,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
沈希真弯曲了一下手指,很无辜地抬起眼睛:“我动不了了。”
安瑟缓了接近两分钟。
他低头抵住她的手背,指节微微发抖,闭着眼睛,直到沈希真有点失去耐心,开始尝试解救自己的右手时,才抬起头,脸颊在她的手心蹭了蹭。
沈希真问:“你好点了吗?”
“下一次,”安瑟捏住她的手指,体温慢慢交融在一起,他用撒娇般的语气说,“能不能给一个提前预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