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眠玉是一个……迷人的公主。
燕寔胸口酸涩起伏着,没有人在与她相处过后会不爱她,他离开后,还会有别人来爱她,圣上很清楚这一点,他算计了他的心,但他是心甘情愿入的局。
“你别哭。”他又低低地说了一遍,缓了缓身体的不适,凑过去亲她。
李眠玉却没有那么好哄了,她被燕寔这句话刺激到了,一下又坐了起来,低头看着床上的少年,她的鼻子与眼眶都是通红的,“你们在决定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皇祖父、皇祖父都不曾跟我说过他有意让我坐上那个位置,而你,我们成亲了,心意相通了,你也没有告诉过我你将来会因此……因此离开!”
她没办法说死这个字。
她声音哽咽,七分怒气三分委屈。
燕寔跟着她坐了起来,伸手去抱她,声音很轻,“我不会立即……离开,你别为我哭。”
李眠玉第一次推开燕寔的怀抱,声音轻柔却发着抖,“不会立即离开是什么意思?温水煮青蛙还是钝刀磨肉?你们……皇祖父高估了我,我没有那样强大的心。”
燕寔低着头看她,还想去抱她,“小玉……”
少年眼睛也有些湿润,薄薄的眼皮泛着红。
可李眠玉一下从床上下来,赤着脚站在地上,她浑身虚弱无力,一时还没站稳,往后趔趄了两下。
她抹了抹脸,却哭得更厉害一些,她哭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委屈、伤心、悲愤、惶恐,多种情绪交织,不像那一回见到皇祖父的尸体时那样嚎哭出声,她只不过轻轻地眨了下眼睛,眼前便一片模糊了。
她的灵魂像是飘了出去,又像是在被撕扯着,脑中一片乱,她喃喃着说:“是不是因为我放弃崔云祈跟你好得这样快,所以你觉得我没有心呢?是不是皇祖父也觉得我是没有心的,无情起来往昔情分便都没有了……”
燕寔已经跟着从床上下来了,伸手去牵她的手,低声:“小玉!”
李眠玉被这一声稍微拔高了些的音量惊醒,通红的眼睛看向燕寔。
燕寔深吸一口气,强横地将她抱进怀里,闭上眼,他缓了许久,李眠玉能清晰听到他粗重的呼吸,还有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她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他抱着她,她也无力去挣扎。
少年深吸一口气后,轻轻抚着她的背,才是闷声说:“我不知从何说起,你想问什么就问,别哭了好不好?”
李眠玉听他这句话,心里更委屈了,却不是为自己委屈,而是为燕寔委屈。
瞧!他分明是吃过许多苦少时被折磨过的还未及冠的少年,明明自己都要死了,还要先安抚她。
李眠玉哭得更厉害了一些,她眼泪鼻涕糊作一团,喘了几口气,才出声:“如果、如果不治,你什么时候会离开?燕寔~你别骗我,不要骗我,你知道我最恨人骗我了。”
燕寔垂着眼睛,漆黑的眼底也是雾气,静了一会儿,才说:“长则数年,短则随时。”
李眠玉不懂,她浑身都冰凉一片,“随时?什么意思?”
燕寔闭上了眼睛,将脸埋进他脖颈里,这些事,本不该在此时说出来,本该是在事成之后,所有事结束后,他静悄悄地在某天闭上了眼睛。
那时公主会伤心,但就像是圣上离去一样,她伤心至极,但总会缓过来的,她有国要治理,她会遇到其他男子。
他性子里所有的不甘、霸道,早在当日与她成亲与她结合时便放下了,他已经心甘情愿了。
燕寔想,昨晚临睡前,他该多吃一颗药的。
李眠玉等不及他这样的沉默,催促:“燕寔!”
“我爱你的时候,心会疼。”燕寔终于还是开口了,但说得很克制,只一句,不肯多说。
可李眠玉是极聪颖的,仅仅靠着这句话,便能想到许多了,心会疼……心疼到无法承受时,就不会跳动了,人就会死了。
李眠玉睁大了眼睛,可眼前却依旧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
她喃喃:“我不懂,世上有什么毒这样厉害?”
燕寔竟然笑了一下,“不是毒,是蛊。”
李眠玉读过许多书,当然也听说过蛊,但是她还是茫然了一下,这离她太远了,她以为这是传说,是不存在的,她始终无法理解那些蛊虫怎么有那种古怪的效果。
但是她知道书上说蛊是可以解的,她立刻仰起头来,“燕寔~那我们去治,解开蛊,书上说南边……南疆那边,有擅蛊之人,我们去那边解。”
燕寔听到她的声音里又扬起希望,却出神了一会儿,不知是该骗她说好,还是该如实告诉她,圣上死了,他又与她结合彻底唤醒了蛊虫,便再无解蛊的可能了。
外面刮起了风,窗棂被吹得发出啪啪响声,李眠玉的心也仿佛被吹得七零八落。
燕寔刚要低低嗯一声,脸上却挨了一巴掌。
与其说是一巴掌,不如说是用了些力道的轻抚,不像是打人,更像是伤心至极的抚摸,连挥巴掌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呆了一下,抬头看向离开他怀里的李眠玉。
“解不了……为什么解不了了?”李眠玉脸色白得吓人,她发着抖,脑子里有许多东西灌入,“为什么会解不了?因为……因为……因为皇祖父死了?”
燕寔又去抱她,静了许久后,低声:“有药的,我每日都会吃药,会控制住的,我还能陪你很久,小玉,别伤心。”
李眠玉怎么能不伤心?
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要跟着燕寔死去,她浑身无力地瘫倒在他怀里。
燕寔弯腰将她抱起往床边走去,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李眠玉睁着眼睛看他没有阻止,看着他也躺了上来,抱紧了她,双腿也缠住她冰冷的脚,感受着他身上的真气暖着自己发冷的身体,眼泪就止不住,她小声地呢喃,“燕寔~我没办法离开你的,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好。”少年低声安抚着,“我不离开,我努力活得久一点。”
“不是努力,是必须!”李眠玉终于哭出了声,恐惧超越了气愤与委屈,慢慢地漫上来,“燕寔~我要你一直陪着我。”
燕寔低头亲着她的眼睛,呼吸急促几分,“我会的。”
李眠玉抱紧了他,人越发恐惧的时候,脑子却反而更清楚了。
燕寔身上的不管是什么,必须要治。
另外,她不信皇祖父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皇祖父一定会给她留话。
她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一些,再睁开眼看燕寔,但没有用,心里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冷静了,见到他漆黑沉静的双眼时,便鼻子酸涩,止不住的委屈伤心难过惶恐,她拉开他的衣襟,不停亲吻他的心口,哭着说:“皇祖父一定给我留下了信,是不是?”
燕寔被她轻柔的唇瓣吻得心底发烫,没有否认,“嗯,离宫前圣上写了信,给了赵平丘。”
李眠玉重新打起精神,亲着燕寔没有再吭声。
湿漉漉的水,仿佛无论如何都不会干,情潮就如这水,将燕寔甜蜜地包裹,他又心甘情愿地沉溺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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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平丘没有远去,他一直静静躺在竹楼顶上,里面的动静也都听了个清楚,淡漠的脸上一双眼也有些湿润。
燕寔从十一岁就到了他手里,这些年,他是看着他长大了,或许是幼年杀手的培养,他年纪还未及冠,却比谁都成长得快。
若非如此,又怎么会被圣上选中呢?
何况他还生得那样俊俏,相处久了,谁会不爱能干的俏郎君呢?
公主是喜爱他的,比他以为的还要喜爱,令人欣慰的事情。
赵平丘闭了闭眼,抹了两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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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启善从椅子上滚落下来,脑袋磕在了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一下清醒了过来。
他抬眼一看,发现自己还在竹楼里,地上火盆里的炭已经彻底熄灭了,怪不得他觉得冷。
李启善抱着被子从地上站起来,下意识仰头朝楼梯的方向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下,打算出去。只是他脚步刚动,楼上便传来脚步声,他忙抬头,是燕寔下来了。
他立刻高兴起来,一般这个时候,燕寔就要去做朝食了!
李启善热情地凑上前,却在看到对方沉默又失神的苍白脸色时,顿了一顿,愣是没敢出声,一直看到他朝门口走去。
等到燕寔将门打开了,外面冷风灌入,他才是回过神来,小心在后面问了句:“怎么了?难道是玉儿发生什么事了?”
在李启善心里,燕寔这个侄女婿虽然只比他大了几岁,但武功高强,性子沉静,仿佛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能令他露出这样的神色的人,必然就只有他的侄女了。
但昨晚上守夜时玉儿还好好的,他一时也有些弄不懂一晚上过去玉儿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燕寔往外走的步子顿了顿,偏头看了一眼李启善,什么也没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