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还是算了吧。”裴听漪在外时一般都公事公办,称呼裴京等人为长老,只是此次实在想替屠留求情,才不自觉换上了更亲近些的叫法。
“在碎片当中时,我和萦思都亲眼目睹,她也是拼死要护住那人的,没必要这么怀疑她们。”
裴京摸了摸下巴,不置可否。
此时破空传来一声鸣镝的啸声,那凌空而来的传信物件,正正好落在裴京的肩膀上。
裴京面色不改,只是将视线从屠留身上挪开,从肩上拿下信件拆开阅读。
“族中有事?”裴萦思问。
裴京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点一点头,将县令唤了过来,吩咐她接下来在连枝镇的安排。
然后挥挥袖,似乎要就这么直接离开。
从道义上来说,屠留救了她们族中弟子,被一通怀疑之后,她们倒是要直接拂袖而去,简直倒打一耙,不知所谓。
不过,既然是裴家人,都不打算与屠留清算了,怎么不算是一种“不再追究”的恩赐呢?
裴听漪见此,知道她们不会再难为屠留,从裴家随从手上接了个锦囊,走上前,对屠留道:“柳道友,我们还是要多谢你,否则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破获这一案。”
“萦思不懂事,我替她给你赔个不是。”裴听漪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这是一些灵香,你之后行走江湖,也会用得上。”
“多谢。”屠留笑了笑,把还在僵硬的蔺红叶揽得更紧了些,轻轻摩挲他腕侧的皮肤,教他平静下来。
蔺红叶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比方才被裴京审视时更快,发麻的触觉从屠留触碰的地方蔓延扩散开来,烧得厉害。
“漪儿,你在做什么?”
裴京皱眉,见到裴听漪还要给屠留东西,眉头皱得更紧了,出现能把苍蝇夹死的川字纹路。
她怀疑裴听漪在这外面行走多了,兴许被平民蛊惑了心志,总是想做这些无意义的事,简直可笑。
“姨母,柳道友无论如何也是救了我与萦思,至少应当感谢一番。”
裴京脸色不豫,却没有反驳她的话,反而提议道:“不如我这里取一些上品沉香来。”
“去,从后面补给中取我的东西来。”
裴京特地强调了“我的东西”,怎么听起来不怀好意啊。
屠留挑了挑眉,她已经能听见脑中大家吵得不可开交了,六成都是骂裴京目中无人,鼻孔朝天的。
人家确实觉得给点东西到屠留手上,就该感恩戴德,跪地高呼万岁了。
这次送到屠留手上的,同样是一包锦囊,但表面灵光四射,上面飞线金光耀眼,不知是多么名贵的材料。
当然,也有可能暗藏什么心思。
屠留接过这包品阶更高的灵香,还是真情实感地感谢了一句:“真不愧是裴家长老,出手如此阔绰。”
阔绰到,对她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也能专门送出定位的法器,用于监视她的行踪。
——
托了裴家人的福,屠留这次居然有了闲钱,雇了一辆马车,与蔺红叶同乘。
这人一上车便扯掉了蒙在眼上的布条,躲得离屠留远远的,像窒息多时的人终于呼吸到空气一样,缩成一团,使劲地吸了几口气。
“生气了?”屠留将那锦囊拿在手里掂了掂,其中是分量不小的沉香,还有几块人间的碎银,其他的东西倒是一件也没有。
至于为什么她认为这里有定位用的法器……
因为脑子里织星阁那群人在大喊大叫,显然是深受其害的前任受害者们。
屠留抚摸着锦囊的布料,饶有兴致地去探上面突起的纹路。
裴京要她的踪迹做什么?
不会是没有探出个所以然,为了避免放过可疑之人,宁愿错杀也不想留下后患吧?
那有点太不留情面了,而且……如果是这样的话,眼前这个闹脾气的人,也只能再休息片刻了。
追兵也许就在身后。
蔺红叶自己在那里憋了一会儿,发现屠留还没跟他说下一句话,反而慌起来,从柔软的车中软垫上爬了过来,半跪坐在屠留身前。
他像一只尚未能战胜自己好奇心的小动物,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来,想要碰一碰屠留。
“哦,你刚才……没受伤吧?”蔺红叶问完这句便抿唇,无意识地咬了一下自己发干的唇角。
都出血了。
屠留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固定,免得人受惊逃跑,一手轻轻地印了印那血痕。
等她抬起手来仔细瞧,这一点点血迹还真的能拓在她手指的皮肤上。
出于对人类血液的好奇心,屠留尝了一下它的味道。
可惜她的味觉还没有品出个所以然,率先落在她身上的,是蔺红叶气急败坏的巴掌。
其实说巴掌也不能算是巴掌,蔺红叶还没确认她的情况,不敢下手太重,手劲一松,推在她肩上,看起来实在像调/情。
“咦——”蔺红叶这么一下,屠留倒是没什么反应,反而是魂体领域里跟油锅里落了一滴沸水一样,乱哄哄嚷嚷一片。
“修你们的房子去。”屠留笑了一声,放蔺红叶溜开去,等到隔了一步距离,又重新把人拎回来。
看他好像真想揍人的愤怒眼神,屠留反而心旷神怡。
没办法,鬼和人的乐趣当然是不同的。
“不要太生气了,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屠留直视着眼前这双与自己完全相同的绿色眼瞳,为了小夫郎的身心健康着想,又添了一句,“你知道,当时只是为了演给她们看。”
她可没有冒犯的意思呀。
可是这话不知又踩到了蔺红叶哪根神经,他神色恹恹,仿佛被戳破了的气球,情绪从方才的高涨激动变得有些丧气。
人类还是太复杂了。
屠留摸了摸蔺红叶的发尾,问:“我帮你把头发梳起来?”
已经有些太长了,直接披散着,等下逃亡的时候,必然遮挡视线。屠留自己的头发是直接扎成一束的,他的头发自从上次离开旧蒲村,还没来得及打理。
蔺红叶没回答,但也没拒绝,扭过头去,只是誓死不看屠留。
不过一动不动很方便身后人动作,屠留给他编了个复杂些的发型。在耳后各编一绺细辫,汇集起来再收束在脑后,就差给人家挑个漂亮繁复的束发戴上去。
可惜现在手头什么也没有,屠留只能换成蔺红叶先前用的布条,看起来朴素些。
不知道蔺红叶在这短暂又漫长的编发过程中想了什么,屠留抬他的下巴示意已经可以的时候,人家眼一闭心一横,就以这个姿势贴着屠留,赖着不走了。
也许是只有这样才不用看着她?
屠留心下疑惑,就听蔺红叶小声道:“我忘记了,有没有跟你说过?”
“什么?”
“短木剑!短木剑!”车外有人在喊。
屠留神色自若,这声音听起来并不像所谓的追兵——如果来追杀,哪有大喊大叫的道理?
她掀开帘子,撇下欲言又止的蔺红叶,向外望去。
“短木剑,您要往哪去?”
是城东的那群百姓。
马车刚启程时走得慢,但她们能追上来,恐怕也是连跑带爬的,用上了牛车驴板,才能在此时与屠留等人碰面。
“往北去。”屠留咧了咧嘴,她们给自己都取上名号了,虽然听起来不太威风。
“祝您一路顺利!”
很嘹亮但又沙哑的喊声飘散在风里,真就是专程赶来说上这么一句祝福的。
屠留歪了歪头,想着毕竟人家空手而来,干脆将自己没什么用处的碎银往窗外扔去。
有法子跟来的人只有几个,估计不会发生踩踏哄抢的事故。
马车没有停留,扬长而去,留下一道烟尘,仿佛梦中登仙的遗踪。
车后几人呆望着那车辙痕迹,连天上掉下来的金子都来不及捡,生怕这是一场幻梦。
有个腰佩短木剑的捉鬼师,往北边去了。
她最终的目的地,是哪里?
——
屠留此时真正在担心的,不是自己的目的地,而是耳边飞掠而过的暗器。
还真的追上来了。
“跳车。”她命令前面驱车的马夫,那拿了数两银子正在窃喜的人,此时被屠留一脚踹下去,还没发觉自己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嗷嗷啊——!”马夫的痛呼声留在身后,数息之后便远去,说明现在屠留的车速极快,将近前面两匹乡间骏马的极限。
既然能下狠手,屠留不认为自己需要给她们留活口。
活着回去报信,还是死了音讯全无,既然已经发生冲突,她和裴家的梁子都已经结下——至少是与裴京的梁子。
如果不考虑对方死活的话……
似乎,放出铜镜碎片里几位精力过剩的秽香,是比较合适的。
“暂停一下,出来。”屠留扬声喝道,身后那名死士愣了一瞬,这荒郊野外的,她在喊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