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能看见木屋的门窗了,小柿子的房间窗户开着,正被不知道哪来的微风吹得不断磕碰上窗棂,发出不轻的响动。
屠留突然福至心灵,自己小时候的视角看不见的细节,在这里却如此清楚地漏了马脚。
她家的窗户根本就只能从里面关上。可能从前的那么多次出逃,家里人多少也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毕竟是她们最放心的小孩,最骄傲的小孩,小小年纪竟已经有出窍能力,今后或许可以让她们这个破落的血池看门户有所好转。
屠留眨了眨眼,她感到风里有什么进了眼睛,但是来不及去擦拭,整个身体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力牢牢推向地面——
她现在好像又成了千里江山图里被附身的那些人,根本控制不了如今的身躯,只能看着“柿子”自己做动作。
现在的情况也与当年不同,血池浓烟滚滚,分明是已经被屠,她怎么还好端端站在家门口?
屠留心里疑惑,她的缩小版身体却不疑惑,她只是一味地发抖,想要往家里走,但是一迈步,眼前的场景就完全变了。
千万只手指直直对着她,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把小柿子戳进地里才罢休。
屠留惶惶然,她更疑惑了,更不用说此时正在掌控身体所有权的柿子。
“你才是灭族的罪魁祸首——!”“宣虞,如果你早点回来,这里不会是这幅模样。”“叛徒!”
屠留分不清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真实记忆,也许只是又一个幻境,她可以像破解铜镜碎片中的那些问题一样,一步步解决这里的烂摊子……
然而眼下控制她身体的是小柿子,屠留能听见她在哭。
不是哭出声来的,能被那些手指的主人看见的,也许只有寄居在她的身体里,才能听见一点点回声。
……好吧,现在的第一要务,似乎是先哄好这个小朋友。
然后才能再做打算。
第62章 采补
“你们的脑子,都坏了吗?”小柿子把自己的眼泪咽回去,完全听不出她在害怕或者难过。
“喂,你能听见我吗?”在她的体内,屠留还在不停地尝试发问。
好在屠留曾经和魂体领域中的那些秽香,就是用不出声的交流方式互通有无,如今还能找到法门,尝试与小柿子沟通。
小柿子问出那句话后,周围的人又涌上来一圈,连声音都听不清了,重叠在一起,无一例外,都浸满了仇恨与愤怒。
这具身体呆立在原地,屠留都能感受到心脏的位置好像停止供血,只是小柿子还是没有倒下。
“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屠留一遍遍地问她,有一瞬间她简直以为对方马上就要张口回应了,但依旧没有下文。
这里的情况完全不在她的记忆范围之中……
“妹妹在等我。”小柿子茫茫然往前方望去,不知道听见了什么样的呼唤,直直穿过那些指责唾骂的人群。
她迈出步去,居然真的能越过那些人,他们雾一样消散了,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小柿子要去救自己的小妹妹。
她一步步向火中走去,根本意识不到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屠留怀疑她和自己看见的根本不是同一幅画面。
“等等,你会把自己烧死的!”屠留喊她,但只是徒劳。
她的脚步没有停,甚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差一点儿就要飞起来,飞入烟尘中不见。
屠留现在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雷击木剑、魂体领域,统统都没有。
她不再尝试叫醒小柿子……也许现在她就是柿子,她们必须一起从这个该死的困境中出去。
屠留定了定心神,在心里小声地说了一句“别害怕”,模拟着刚才小柿子的语调,希望能被认成自己。
缩小了一圈的身体没有停顿,但屠留莫名感觉她听见了,因为她的拳头攥得更紧了一些。
她把这当作了一种自己对自己的暗示,对屠留的存在若有所觉。
“汪汪汪!”屋门前不远有狗吠声。
不是先前在客栈里看到的小黄狗,而是一只通体漆黑、只有眼珠子发亮的凶犬。
屠留感觉到小柿子顿了一下,随即调转方向,尝试绕开这挡路的凶煞。
但是那方才在人饼夹层中听见的振动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穿过天际,直直击中了眼前那恶犬的天灵盖。
它没有倒下,反而开始毫无征兆地发起狂来,左奔右突,蹿到宣家那栋小楼门口。
门边坐着一个年纪比柿子还要小的小姑娘,正在撑着门槛,翘首盼望着什么。
她的小妹妹看到她了,一边挥着手,一边站起来喊:“姐!”
小柿子想要让她快跑,但是喉咙里被什么堵住了,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狗随着地动的指引,转眼间把妹妹扑到门槛上,两只前爪死死地按着她的咽喉,犬齿全露出来,瞬间咬了上去。
小柿子还想继续往前跑,方才的火焰重新涌上来,将她吞没。
这次屠留的视野完全模糊了,不要说什么老家的房子,连半步之内有什么都看不清。
不断有东西涌进她的鼻腔,屠留一时半会儿分辨不出这是什么……
血?是血吗?
屠留感到疑惑,她也感受不到自己的手究竟还是不是孩童的手。她的一切感知都被剥夺了,就像回到了刚刚成为游魂的那段时间。
天地一片混沌,而她一无所依。
不对,她自己也不一定存在。那块魂体的胸膛里的心脏,本来也用不上,难道还有必要继续苟活吗?
还有她化成白骨化成齑粉的手与脚,这些东西,真的存在吗?
屠留乱七八糟地想,她应该很累了——甚至连这种感受都描述不出来,只是麻木着,被浓稠的血液束缚住,动弹不得。
现在她没有什么要拯救的人了,不用挣扎着出去,把蔺红叶一起从沼泽里捞出来。
其实一切都是她在做无用功,只是游魂破灭之前一瞬的想象而已。至于她有没有遇见过那个小公子……也只是幻梦一场,谈何真假。
她很累了,想要闭眼。
以莫家村看到的那些鬼魂来看,她曾经的亲人,似乎也不需要屠留来帮忙雪恨。
不管是不是和莫家那男人一样相信死亡才是成熟,不管这种信仰到底是对是错,她们都有了归宿,只有她像无头的苍蝇,到处乱撞。
连她们也怪她,那么究竟还要往前去寻找什么呢?
屠留放缓了呼吸,慢慢让自己沉浸在血流之中,不再挣扎。
累了就睡吧。屠留自从化成有实体的秽香以来,还没有好好安眠过一次。
当然她是个秽香,在能量充足的时候无需睡眠,但现在不是能量耗竭了嘛。
头顶上的血水发出咕嘟咕嘟的搅弄声音,屠留在五感都被隔绝的状态下都能听见,估计是翻天覆地的大动静,但她不想管了,搅就搅吧,不要打扰她睡觉。
“哗啦——”
可惜头顶上的吵闹不肯放过她,一直在持续着,毫不死心。
到底是谁这么能闹腾,难道是这里的主神闲着没事干?屠留已经陷入混沌的脑子里随机地跳出几个听过的关键词,囫囵着捏成了一个猜想,却没有深入探究下去。
懒得管。
她伸展了一下身体,试图沉得更低一些,不要被这喧闹吵到。
天不遂人愿,屠留刚刚移动了一点点,头发就被揪住了。
对方像是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样,手都在颤抖,一边发抖一边拼命要把她给拽出来。
扰人清梦,罪不可恕啊。
屠留掀开半边眼皮,发现自己的视野完全被红色占据——是血水把她的眼睛给糊上了吗?
她不知道,但居然能分辨出来,要拉她出水的人是谁。
红叶,她的小郎君。
不过这让她的感知看起来更像是做梦了,毕竟人家是个男子,最多是乘着皮皮逃离血池,怎么可能现在反而来捞她呢?
屠留重新把眼睛阖上。
“喂喂喂,你不许睡!”真是标志性的蔺红叶的声音,急得都破音了,穿透血水依然这么亲切。
他双手探下去,捧住屠留的脸,想要把她像拔萝卜一样从这血沼泽里拔出来。
“你怎么这么倒霉,就只有你掉进去了。”他一边动作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手上力气倒是不小,一会儿功夫就让屠留半边身子都出了水,浑身血腥地靠在他身上。
“把眼睛睁——开——!”他拉长声调,尝试让屠留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可是这人完全不知道他的存在一样,自顾自地呼吸平稳,安睡在一片血污之中,苍白的脸色在褐红色的沾染下显得更可怖了,不是她本人可怕,而是蔺红叶看着心慌。
“到底怎么了,魂体也没有散掉啊,血池里面有什么?”
蔺红叶将她平放在地上,跪坐在屠留身边,回想起刚才在来时路上得到的所谓机缘,攥紧拳头,一鼓作气倾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