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都不该离血池越来越近。
……难道蔺家人失手把他给杀了,导致她的小郎君现在要变成小鱼,和那些死过一次的魂魄一样,从天而降?
屠留望了一眼墨色的天空,虽然天色不佳,但暂时没有动静。
她回想起池塘里的鱼,都是红红的眼睛。
如果他不小心到了这里,是不是反而与先前相反,他的瞳色跟着她改。
天上始终没有掉下来什么,就算要说有,也只是一点儿雨滴而已。
屠留不再动,平平地摊在亭子中,沉默着看天。
浓墨在头顶越积越多,渐渐形成山雨欲来的态势。
身旁的垂钓老人似乎完成了回答问题的任务,安静异常,没有发出任何一丁点儿动静。
屠留不能及时移动自己的视角,所以没有注意到老妇人的变化。
毕竟安安静静,也不算在作妖——
等她再一鲤鱼打挺般扭头,对方已经变成了一尊石像。
风雨已经吹到屠留额上,也同时落在石像之上,但它岿然不动。
……这还能算是蔺家的人吗,这是蔺家的牌位吧。
屠留只短暂惊讶了一瞬,接受良好,甚至觉得这样才对——也许方才只是她自己的幻想而已。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仰躺着,看眼前的风暴逼近。
动地风来,扰乱一池的水。
反正她也动不了,就看看吧。
“轰隆”一声,极黑的雷球从天而降,几乎要砸到湖心的小亭子,却又堪堪悬浮在其上,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咚、咚咚——”
如果这里与蔺家的禁地相连……那禁地本身应该也会有点儿动静吧?
屠留感受着狂风的力道,听着有什么东西被重重卷起又落下。
“哒!”
她看不见的地方,同一时间,有颗小小的圆环砸在地面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蔺红叶追着去捡,手有点儿发抖,花了好几次,才把东西攥到掌心。
动作之间几滴鲜血落下,他连忙伸手去擦。
“出来之前,明明已经包扎好了……”蔺红叶嘟囔着,拧紧眉头。
天色如此黯淡,竟然找不到禁地的入口。
他的右臂太疼了,使不上力气,只能用不太熟练的左手牢牢握住掌心的戒指,警惕着黑暗中有什么突然蹦出来。
这法器是一天之前才拿到的,要交给屠留,快一点找找她……他未必能使出其中的威力。
就在一天前,蔺红叶因为态度转变,获准能从特制牢房出来,重新入住自己曾经的房间。
当然,按照蔺溪蔺沉她们的看法,他现在也还是待出阁的男子,住在从前屋子没什么不妥。
过两天,等族中这次收尾的事务忙完了,她们要将他身上的香契强行斩断,那时候就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现在,先好吃好喝地供着。
蔺红叶碾碎了指尖捻着的酥糕,罕见地有一种反胃的感觉。
本来这种甜甜的糕点他很喜欢,在外流浪时吃不着的。
……有时候在树下睡着了,还会梦到的那种。
他鼓起两腮——早知道让屠留给他买了,他的妻主其实惯会打劫的,没有趁着机会好好利用,真是太可惜了。
想着想着,蔺红叶觉得一定是自己对这件事的后悔之心太过强烈,直到苦的泪落到唇边,才反应过来。
他都悔到这种程度了?
意识到的那一瞬间,蔺红叶慌忙抬起手,很快将泪痕擦干。
他可不能被其他监视的侍人发现自己在哭,要是误会成他想屠留了,麻烦又要多起来。
蔺红叶垂着脑袋,下颌抵在桌上,不再出声。
他还是高兴一点儿为好,不能这么丧气……也许织月那边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了。
想什么来什么。
蔺红叶听见风声,打开窗,就见织月扔了一团纸条进来。
苍白的纸在风中飘飘摇摇,本来就没什么重量,难为她还能有点儿准头。
蔺红叶接在手中,连忙拆开,发现里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莫连”以及“灵剑,沉阶”。
这几个字分开看,他都懂;但是合在一起,怎么就这么难以理解呢。
莫连一个远在兰兴城的凡人,和蔺家八竿子打不着,更别提她和灵剑能有什么关系了。
总不会是织月脑子坏了,在找屠留的过程中出现了幻觉吧。
蔺红叶仰起头,看了一眼外面挂在树上的织月,对方正在努力招手,似乎有什么话,要他出来才能说。
他几步跑去从窗边,探出半边身子,完全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会翻出去跌在地上。
织月把头一扭,下巴指了指苑西的方向,似乎是要去哪里。
“莫——连?”蔺红叶用口型问。难道说,织月要带自己那里去找莫连?
织月狂点头,对蔺红叶的理解能力表示赞赏。
也是,天天和秽香走在一起还能心意相通的,肯定是触类旁通的典型。
不仅是屠留一直从蔺红叶身上学习人类的表达方式,单看蔺红叶加工不出声话语的能力,肯定也挺厉害。
练出来的。
“她们怎么办?”蔺红叶指的是自己房内房外的看守者,她们都有修为在身,恐怕没法瞒过。
织月晃晃手指,示意他不用担心这个。
她早就用倒海布将有些能力的守卫放倒,此处尚未出蔺家领地,她暂时还是能够控制局面的。
再说……此行的保密程度,其实也不需要特别高。
“出来。”
蔺红叶毫不犹豫地跳出窗框,不用织月接,他已经在夜风里疯跑起来。
他当然想到了皮皮——如果它在可以更快。
不过这个东西自从醒来之后就不见踪迹了,也许等一下还能委托织月去找一找。
蔺红叶眼前的场景晃得飞快,他的心飞得还要更快。
沉阶的灵剑……他一直想给屠留找的。
莫连在柴房里等着她们。
此人自从上次兰兴城一别,本来分隔的时间不长,蔺红叶却觉得恍如隔世。
莫连被捆得严严实实,像只大闸蟹。
她脸上黑乎乎的,好像煤炭烧出来的痕迹,狼狈不堪。
“这是……被抓了?”
“不然你以为她怎么能进蔺家的门。”织月撇撇嘴。
蔺红叶可能对他们家族究竟在长馥有多一手遮天,还是没有具体的概念。
“我特地申请的,带你来看看,审一审。”织月抬眼,“你不会觉得我能绕过那些人带你过来吧?”
“那些人”,指的不是蔺红叶门外的守卫,而是蔺家的长老。
至于门口那些,织月只是嫌麻烦而已。
莫连眼见着蔺红叶来到,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她带来了自己所换到的宝物,想来感谢屠留。
“我听到有人说短木剑往蔺家去当了座上宾,所以一路跟来,中途……”莫连讲到最后,有些脸热。
“中途被当做此案的相关人等,被直接抓起来了。”织月帮她补充完剩下的句子,将手枕在脑后,自顾自走出去站在门口,帮忙放风。
倒海布是织月自己的东西,她会收回。
但这次的不一样,既然莫连本意就是要给屠留送东西,还是交给蔺红叶自己看着办吧。
至于人家究竟是要拿着那沉阶的宝物做什么,她就管不了了。
织月长叹一口气,捡了一束鬓边发把玩。
要不是碰上屠留的事,她可没有这么无私奉献。
直接抢了得了。
另一边,蔺红叶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哪里有织月所说的“灵剑”。
这里不是只有一个莫连,病殃殃地躺着吗?
“哦,忘记说了,她好像把东西藏起来了……是吧。”织月好半天听不见里面的动静,提醒道。
“我本来不打算藏起来的,是那些搜查的人太凶了——”
莫连解释着,将自己的衣袖拉起来,给蔺红叶看那之下的东西。
一剪凌厉的银光攀在她的手臂上,瞬间脱落,掉在地上。
“你……”蔺红叶瞟了莫连一眼。
此人不是香修,这东西能动,不以莫连的意志为转移。
是它自己想现身。
“这是有器灵的?”他下意识倒退两步。
那泛着银光的所谓“灵剑”,在地上晃动了两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明明没有任何动作……难道是这器灵在笑?
“那天我去深山里采药,顺便给恩人祈福——它是突然从草丛中窜出来的。”莫连说起来还像心有余悸一般,“我当时觉得这是恩人显灵,一定要把它带来才行。”
蔺红叶皱眉哼了一声,他还当柿子是救人有好报,莫连真是来报恩的呢。
原来是自身难保,所以顺路给器灵找个另外纠缠的人。
他看了一眼莫连还没来得及遮掩的手臂,上面血肉淋漓,一看就是被这法器的铁钩给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