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越夺会像以前一样,消息一条一条地追过来。
可是这一次,无论是“耳日太太”,还是“季回”,她每次点开聊天框,里面都一片安静。
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
也许是一种落差感。
她似乎总是笃定他会纠缠不放,所以每次离开时也毫无顾忌。
也许从这次开始起,真的不同了。
楚昭迅速整理好心情,将自己投入到考试复习里。从一天天数着日子过,到不用数、按部就班地生活,一切还算平静。
饿了。楚昭打开了冰箱,里面空空如也。上回买的菜早已经吃完了。
她饿得发慌,头发也懒得梳,胡乱塞进衣服里,裹着外套就出了门。
匆匆买完菜,又匆匆往回赶。楼道里回荡着她的脚步声。
她一手拎着购物袋,另一只手在包里摸索钥匙。刚拐过墙角,就看一个男人蜷缩在她家门口。
他闻声从膝盖里抬起头。
楼道光线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唯独看到了那双黝黑的眼睛。
楚昭默不作声,立在原地,没有后退,也没有继续往前一步。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体在狭窄的楼道束手束脚,十分局促。
“我辞职了,”越夺说,声音有些低,“奶奶让我滚出季家。我没地方可去。”
楚昭张了张嘴巴,一时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她把手里的购物袋往他怀里一塞:“拿着,我开门。”
她进门,他抱着菜跟了进来。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窝在沙发里,一口气喝光。
“把菜放厨房。”她指挥道。
越夺观察了下房间布局,认出了厨房,进去,又出来,局促不安地凑到沙发旁边,低头看着楚昭。
“水在桌子上,锅在厨房里。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得自己动手。”楚昭抬起头:“懂了吗?”
她似乎想吓退他。没想到越夺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厨房。
不知道他在厨房捣鼓什么,锅碗瓢盆叮叮当当一阵响。
楚昭没理会,专心地背书。
过了半个小时,楚昭书背好了,他人还没出来。
她正想着要去看一眼,越夺终于出来了,端着两碗白水面。
清汤白水,什么也没加。楚昭吃了两口便觉得没有滋味儿,越夺却蹲在茶几边,吃得很香。
楚昭心口有些发堵:“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唔?”越夺嚼着腮帮子里的面,茫然地看着她。
“你吃吧,我去做饭。”楚昭将面前那碗也推给他,起身去做饭。
她蒸上了饭,按照自己的口味,随便炒了两道菜。
越夺似乎被这股香气吸引过来了,幽幽地飘到了楚昭的身旁,眼巴巴地看着锅里的,不停地咽口水。
楚昭无奈了。正好饭熟了,指挥他去拿碗筷盛饭,自己则负责装盘。
她的口味就是越夺的口味。
他抱着碗吃得很香。大半锅饭都被他消灭掉了,简直是饿死鬼投胎。
楚昭又想笑,又觉得心酸。她不在,他肯定又没好好吃饭。
饭后,越夺主动去洗碗。他看越平山在家里都是这么干的。饭后主动包揽家务。
可惜的是,越平山的手艺他没怎么学到。
他有些难过地问楚昭:“我是不是没有他厉害?”
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楚昭懵了:“谁?”
“宋饶玉。他会做饭。”
楚昭哑然失笑:“你也不用样样比他好。”
该做的家务都做了,肚子也是饱饱的。屋外飘起小雨。
他小心翼翼地坐到楚昭的身旁,又小心翼翼地伸出双臂,圈住了她。
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楚昭开口:“你真的不会后悔?”
“什么意思,听不懂……”
“我的意思是,放弃了那种生活,来跟我过这种生活,你不后悔?”
他不解:“我什么都没有放弃呀,姐姐为什么会这么问?”
楚昭直起身看他:“你是不是真的辞职了?”
越夺认真点头:“嗯。”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笑得光荣灿烂:“还上了新闻呢,姐姐。他们说我爱美人,姐姐就是美人。”
楚昭审视着他的表情,毫不客气地上手扯他的脸:“不许装傻,不许卖萌。”
越夺嘿嘿地傻笑,大手包住她小一圈的手,从脸上摘下来,按到胸口:“姐姐。”他忽然正色,“我的目标很明确,我从来只想要你。”
“姐姐,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是困惑吗?”
“我不理解,我很难相信。”
越夺认真地说:“我不觉得这很难理解。”
“有的人梦想住上大房子,有的人希望成为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亿万富翁……而我只是恰好梦想你。我与他们没什么分别。”
楚昭追问他:“你到底梦想我,还是梦想‘爱’?”
“有什么分别吗?”
“有,很有分别。如果你梦想我,你可能梦想的是你想象中的我。我不可能永远符合你的想象。”楚昭轻轻推开他,他还要扑过来,被她用食指点住眉心,“先听我说完。”
“你为了这个目标做了那么多,努力了那么久。可当你真正得到的时候,却发现这颗果子和你想象中不一样,你该怎么办?”
越夺说:“楚昭,我对你没有想象。”他继续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想象是什么。我有努力为了理解其他人的恋爱,去读各种讲述其他人恋爱的书。”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会不爱了,不喜欢了,又或者是‘幻灭’幻。”越夺说,“有时候他们只是因为路上有颗小石子,然后就不爱了。”
他的思维有时候很跳跃,楚昭没跟上:“小石子?”
“就是,小困难,姐姐,”他解释,“还会因为对方变瘦,变胖,脾气差了,无聊了,然后移情别恋。我词语用得对吗,姐姐?”
“嗯……对的。”
越夺凑过去,悄悄地环住她,像收紧圈套那样慢慢搂紧:“好吧,我也不太理解‘移情别恋’。”
他说:“听他们说,阻止这件事发生,好像需要很大的克制和道德感。这是一件很难控制的事情吗?或者说这居然是一件需要控制的事?”
“就像有人说,你需要费很大劲才会觉得饿一样。无法理解。”
楚昭回过神,发现自己己被紧紧圈住,手活动不了。手不动了,她还有嘴啊。她仰头啃了一口他的下巴:“那我不在的时候,你怎么不好好吃饭?不是能感觉到饿吗?”
“这个不算。”越夺耍赖,顺势把她往怀里颠了颠,“姐姐,再跟我说说‘爱’吧。”
楚昭忍不住笑了:“我爱你。就是这样,你让我说,我也说不明白。”
“我爱你,”越夺说了一遍,又笃定地说了一遍,“我爱你。”
他说得比她底气十足多了。
说完,他埋进她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吃。
楚昭仰起脖子,天花板白得虚幻迷离。
他一向如此。做这种事像野兽,像磨牙吮血,像食骨吞肉。毫无礼节,毫无人性。遵循最原始的本性。
她累得睡了过去。
越夺把她抱到床上,搬来一条小椅子,放在床边,乖乖坐下,虔诚地注视着她。
他一遍一遍地看过她的脸,一遍一遍描摹她的五官。比对着过去每个年龄的楚昭。他的脑子可以将不同年龄的楚昭绘出来。他可以随意放大或缩小脑海里的她,对照着现在的楚昭,寻找细节上的不同。
这是他乐意做的事。他喜欢发现她的变化。就比如今天,他突然发现原来头发凌乱,随随便便的楚昭是这样子的。
原来睡着时不老是绷着眉眼,不焦虑地抿着唇的楚昭,是这样子的。
她宁静的像一幅油画。
一种庞大的幸福感忽而降临,浇灌下来,从头至尾淹没了他。
他头晕目眩,这种感觉比到达极点时的欢愉还要欢愉,比极乐还要极乐,像某种神谕。
在修道院时,他经常听到“弟兄”们一遍遍吟唱对上帝的赞歌。他们总是向他歌颂祂的伟大与恩典。
他们说感谢上帝,让他奇迹般地漂上海滩,被人发现,活了下来。
是的,他也感谢。还好他没有死掉,才有机会领受这一刻恩赐般的快乐。
上帝是谁?
对于这个问题,当年他们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他不懂。
但现在他有了自己的答案。
这是楚昭活了那么久,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能在椅子上吊着脖子睡一整晚的。
楚昭轻轻叫醒他:“你怎么不到床上来睡?”
越夺刚被叫醒,还懵懵的。听到她这么说,恍然大悟:“哦!”
“哦!”楚昭夸张地撅起嘴学他,“哦,这是这谁家的傻子呀,怎么跑到我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