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按着花洒的旋钮发呆,疑似听错了。
那门再次拍响,连带她脚踩的地面也在震颤。
“开门。”
楚昭深吸了一口气,耐心道:“阿夺,我在洗澡。”
“我知道,开门。”门外的声音更近了,几乎抵着门缝,平静地呢喃。
惊悚的凉意从脚后跟爬上尾椎骨,明明门是实心的,她却实在地感到门那边的视线穿透了这层板子。楚昭抓起浴巾裹住自己,努力让自己听上去镇静:“等我洗完澡,不可以吗?”
“姐姐……”他的声音忽然黏腻起来,在撒娇。
楚昭紧紧捏住浴巾的边沿,没有回应。
这沉默显然太大了,门那边终于失去了耐性,用力地砸门:“开门,我想进来。”
突然的砸门声吓得楚昭浑身一抖。
不想开门,不该开门。
但是她有一种错觉,即便她不开门,他想进来他依旧能进来,无论何种手段。
除非她凭空从这里消失。
砸门声停了。
一片死寂。她在自己的耳朵里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
咔哒。
是锁芯扭动的声音。
门开了一条缝,狭长的影子流进来。
第23章 无花果
被人压在洗手池上。
灯光晃眼,楚昭看不清镜子里飘摇的自己,选择闭上眼。
黑暗里所有的感官聚成了一点。她是一只舟浮在海上,即将打翻。
她要沉进去了,不想,不要,她强迫自己睁开了眼,咬着牙去抵抗所谓的“快乐”。不快也不乐,漫长得把她放进油锅里炸了千八百遍。
她脸上露出的表情无比奇异,似喜又似悲。
越夺停下来,掀起她的下巴对着镜子,认真地探究、思考,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快乐还是不快乐?
这个问题横在他的脑子里,跟她之前的话一起,在他的脑子里打转。他已能一字不差地默背出她的话,还能想象她的语气。
语气,一想到那种语气,空荡荡的恐慌感再次吞没了他。
恐慌感需要一点确定的事物镇压住,唯一确定的事物是她的温度。
再次粗暴。
漫长的漂流之后,他拎起用过的避孕套,仔细地打了个结,随手扔进洗手台旁的垃圾桶里。
然后给她清理。
不知道他在哪里学到的,手法温柔,动作仔细,仔细到强迫,每一处都不放过,且表情过于心无旁骛,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清理完,他抱她回床上,小心翼翼的,床垫微微地凹陷。
他在她旁边躺下来,翻过楚昭揽进怀里。温柔软和的身体在他的怀里散发着人的温度,他听到她轻声说轻:“我恨……”
是恨不是讨厌。讨厌尚且可以委曲求全地共存,恨只能时时刻刻企盼你死我活。
恨。
越夺在等她补充后半句,不知是她的声音太小还是早就没有,他最终没得到恨后面的答案。
半天,楚昭闷闷地说出一句:“出去。”
湿湿的热气扑在他赤裸的胸膛,痒痒的。
“不要……”他像一头餍足的兽,下巴懒洋洋地蹭着楚昭的发顶,手摩挲着她的脊背。
“滚出去。”楚昭的声音冷淡,整个人绷紧了微微发颤。
越夺的动作暂停了一秒,继续无言而惬意地抚摸着她的背。那触碰令她感到一阵愤怒和恶心。
楚昭深深吸了口气,强忍着呕吐之意从他怀里仰起脸:“我说……”
“我知道,”越夺掬起她的脸,冷白的光落满了像一轮水中月。他的大拇指轻轻地拨弄上面的小绒毛,“可是,不是你先的吗?”
楚昭浑身一僵,望着他,竟说不出来话。
他又说:“姐姐不想负责吗?”
说完,他亲了上来,朦朦胧胧间再做一场迷梦。
餍足后越夺沉沉睡去,手臂依旧紧紧圈着她。
楚昭睁着眼,在黑暗中听着他均匀的呼吸。
身体深处还附着着酸楚和黏腻感。
她僵硬地躺在他怀里,一直在想那句“不是你先的吗”。
是,是她先的。
当初是她先引他进了禁忌之地。
禁忌之地结遍无花果,爬满蠕虫的无花果,鲜亮粉红的外壳,敲一敲能听到空谷回音,轻轻一嗅能嗅到果肉腐烂的味道。
里面空空如也。
无花果的叶子替她遮住了羞耻。①
她对越母无能为力转而泄愤于更弱小、更无助的他。
她明明知道他依赖她。
恨意未消,更深的无力感便前仆后继。恨,她已经说不清该恨谁了。楚昭空洞地望着窗外,浓黑的夜一点一点变淡,翻成了灰白色。
人做错了事就会得到惩罚。
她已深深知错。
错得离谱。
翌日一大早保姆就回了越宅。
吃过早餐,楚昭回房间,见保姆在厕所清理,眼扫过去,脑子里有根弦响了一下,猛地想起昨晚扔在垃圾桶里的东西。
坐在椅子上翻书,等保姆离开了房间,她倏地合上书,跑到厕所检查垃圾桶,里面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是个不祥的预兆,一丝惴惴不安笼罩心头。
过完年就开始忙了,一大沓通告单从经纪人公司寄来过,楚昭连夜整理。
新播出的剧反响还不错,男帅女美的配置吸引了一大批受众,找上门的通告单也大多是这一类型。
楚昭送越夺赶片场。
刚到酒店没多久,一条返程机票订单短信弹了出来,接着接到了保姆的电话:“楚小姐,越太太让你回一趟宅子。”
“现在?”
“现在。”
楚昭心脏砰砰跳,焦虑和不安像火一样从胃里烧上来,横在胸口。
她不敢耽搁,立马动身赶航班。
进了越家,保姆站在一旁,两只手在身前木然而立,垂着眼珠子并不注意楚昭。
楚昭瞄了她一眼,便知道越母已经在里面了。
宅里静悄悄的,她提着脚后跟穿过玄关,果然看到正坐在沙发上的越母。
“越太太。”
越母喝着茶,慢悠悠地咽下一口茶,不慌不忙地抬起眼:“你过来。”
楚昭依言走过去,已经看到了越母面前的一只塑封小袋子。越母轻轻将它推过来,里面装着一只用过的套子。
明晃晃的犯罪证据,毫不遮掩,就这样摊在茶几上,阳光之下。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楚昭还是一瞬间烧红了脸,羞耻感吞没了她,令她想解释两句也张不开嘴。
“我一直以为你挺乖的,”越母嗤嗤笑着放下茶杯,“没想到啊,胆子真是不小,勾引到自家人身上来了。”
越母起了身,身上的旗袍褶皱平顺地耷拉下来。她绕着楚昭闲庭散步,打量楚昭。
一边轻蔑一边参观。
楚昭变成了转炉里的烤鸭。
“不要以为我供了你这么多年,你就真的飞上枝头了。摆清楚自己的位置,想攀高枝,也得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是的,越太太。”楚昭眼观鼻,鼻观心,低眉顺眼。
越母声调一转,变得矜持柔雅:“我当初资助你,就是看中你聪明得体。你好歹比越夺大上三岁,他还叫你姐姐。你是不是该担得起这声‘姐姐’?”
“是的。”
“学校开学了吧?”越母坐回沙发,抱起胳膊,“放你去上学怎么样?”
这话轻飘飘地落在楚昭的身上,一句赏赐。
楚昭拿不定越母的想法,不敢贸然接话。
“我知道你是懂事的孩子。不要忘了,如果没有我,你现在应该在福利院。你现在的所有一切,都是我给的,我也随时可以收回。”越母微笑着抚弄杯沿的缠枝花纹。
“好了,准备一下吧,越夺那边不用管了,安心上学。”说完,她起身,临出门前,站住脚跟悠悠道:“早在几个月前我就注意到越夺的电子账单,清晏路边,成人用品店。三盒。呵呵。”
越母冷笑一声,出了门。保姆连忙紧跟身侧。
偌大的客厅安静下来。
茶具轻微碰撞发出一点异响,她大梦初醒般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看了眼正在收拾茶几的保姆,上楼回了房间。
坐在床沿发了会儿呆,慢慢地意识到,越母准她回去上学了。
这很好。
至少可以暂时逃避越夺和越家其他的一切。
她慢慢地动身收拾行李,一件一件,翻出几件衣服,几本书,一些护肤品。
有点麻木。
玫红色的行李箱很快塞满了。
跟她搬进越家来的时候差不多。
随手扔在床上手机一直不停地嗡嗡嗡,嗡嗡嗡。震得整张床都在扇着苍蝇翅膀。
看也没看屏幕,楚昭直接关掉了手机。
收拾好行李,楚昭去越夺的房间将小猫连盒子端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