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香萍托着盘子从隔壁过来,“才炸的鸡米花,让孩子们吃些。”
孟哥儿跑过来,冲姐妹两人晃了晃手里的笤帚,“菱姐儿,蕖姐儿,要我扫不?我扫得可快了,一炷香就能扫干净。”
二人点点头,孟哥儿也加入了队伍的行列,“唰啦唰啦”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天庆观前尤为明显。
这前前后后拢共加起来没多少日,天庆观前就没什么人影了,只有几家铺子开着。除去云来香和赵记熟食行,就是街口的钱记汤饼铺子和李记酱肉铺。其他的都闭了铺面回自家屋宅陪家人,或是去乡下老家走亲戚。
赵香萍已经很久不回娘家,从前那厮还会每年陪她回去看看,但日子久了也就不愿了。虽然离得不远,但她不知回去该如何说她眼下的生活,爹娘的年纪大了。无论她在这儿过得如何,她每次都会寄信一封——
女儿日子过得舒畅,孟哥儿也愈发聪慧懂事,爹娘保重身体,勿多牵挂女儿。
赵香萍并没有说出心中的难事苦事,眼下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家女儿已经和离。
至于卫锦云的心中,早已开始盘算哪里的小宅适合她们安家。她打听过府学附近的宅子,那真是寸土寸金,王牙人报出房价时,听得她腿直打颤。
可那儿确实环境清幽,学术氛围浓厚,是一块极好的住宅宝地。陆家、周家、吕家,全在那一片儿。
就待她来年的喵喵面包工坊盈利如何了,若是干得好,那便买!
三人举着笤帚忙活了一阵,将两家铺子门口扫得亮亮堂堂,火热得连身上的斗篷都解了。街上没什么人,三人便也搬了椅子在门口吃鸡米花。
金黄的鸡米花颗颗饱满,光泽诱人,香气十足。
卫芙菱迫不及待地伸手抓了一颗,放进嘴里,咬得咔嚓作响,卫芙蕖蘸了蘸旁边碟子里的酸甜酱,轻轻咬了一口,孟哥儿一口三颗。
卫锦云教了赵香萍很多炸物,到后来她自己也捣鼓出来不少新鲜玩意,就说像鸡肉洋葱圈这玩意儿,是赵香萍自己研究出来的。她还做了不同的炸星星和炸鸡仔形状,举一反三得当。
有了她的好手艺,鸡肉内里汁水丰盈外头又酥酥脆脆的,一点不比现代的差,卫锦云嘴馋时也会买一些。
驴车轱辘碾着融雪的水路,停在云来香门口。
车辕边的小贩裹着棉袄和戴着暖耳,一手攥着车绳,一手掀开车上盖菜的草席。
他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卫掌柜,对不住对不住,今儿菜摊送菜的人多,我拉了满满一驴车,来晚了。”
草席下的矮脚青水灵灵的,萝卜个个大且新鲜,荸荠与乌菱满满一箩,又有柑橘、香橙、冬枣......最底下压着个木盆,里头的活鱼两条。
他伸手捞起鱼,“卫掌柜您瞧这鱼,才从江里捞的,一早到了码头。斤两足,我特意给您留的最大两条,岁筵上炖个鱼汤,做个鱼丸,保准鲜!”
他将蹦跳的活鱼又扔进了木桶里,替卫锦云把所有的菜搬下驴车,“您放心,我家的菜,根儿上的泥都没敢多带。”
卫锦云付了钱,小贩正转身要走,瞥见站在赵记熟食行的赵香萍,又停了脚,“赵掌柜您怎的又没有回娘家过年,那贼都蹲牢了,您总归要回家瞧瞧的,家中父母定是牵挂您的。”
小贩的女儿也有赵香萍那般大,好在她没有远嫁,今年是跟着亲家一块来他家过年。
他替她惋惜,心中又将那贼人大骂一顿。
“嗯,不回去了。”
赵香萍低头摸了摸正在吃鸡米花的孟哥儿脑袋,轻声道,“这儿住着舒心,邻里也近,挺好的。”
小贩愣了一会,随即笑着点头,“也是,卫掌柜一家都好。那我先送下一家了,您几位过年好啊!”
他甩了甩车绳,老驴嘶鸣一声,驴车又往街口去,车轮印在雪水里。
王秋兰出来拿菜,手中端着盘子,热气随着米香飘出来。
盘里放着各色年糕,长条形的方头糕润白,元宝糕憨态可掬,像块块迷你金元宝,细长的条头糕能瞧见粒粒饱满的赤豆。
“这是小顾走之前帮着打的糕。”
王秋兰笑着说,“条头糕放了赤豆,不用蘸糖也好吃。”
卫芙菱凑过来,盯着盘里的年糕皱起脸,“祖母,我们今年是不是又要连吃一个月菜年糕了?”
矮脚青炖年糕,是她冬日里的大敌人。
王秋兰拍了拍她的脑袋,“是啊,年糕年糕,年年高,多吃才吉利。虽然你姨祖母前阵子来拜年时拿走了几条,但你顾姐姐打得实在是太多了,生怕我们不够吃,祖母全浸在水缸里存着呢。”
卫芙菱不情不愿地拿起根条头糕,咬下一口。米香四溢,赤豆的绵甜混着软糯的糕体,连带着年糕糕的黏牙都成了乐趣。
她眼睛微微一亮,几口就把条头糕吃完,又伸手去拿元宝糕,“嗯......比去年的好吃,不愧是顾姐姐打得。那就吃一个
月吧,菱姐儿肯定不会吃厌的。”
虽然她每年头几日吃年糕时,都会讲上这这句话。
年糕还冒着暖雾,几人坐在铺子前,一块吃年糕。
赵香萍拿了黑亮的西瓜子,颗颗饱满,倒在扁箩里。卫芙菱抓一把攥在手里,磕得壳子铺了满地。卫芙蕖铺了张油纸在膝头,慢条斯理地剥出瓜子仁,孟哥儿偶尔凑过来窃上几颗。
油纸包里还有蜜渍金橘,橘瓣裹着亮晶晶的糖霜,咬开时酸甜汁水蔓延。
卫锦云吃西瓜子,赵香萍正咬着方头糕,王秋兰倒了几碗冬酿酒出来喝,几条凳子组成了张小桌子,唠唠家常。
几人晒了一会太阳,今日腊月三十日,却还是有生意。
来的男人约莫四十来岁,裹着件宝蓝色厚袍,腰间系着碧玉环和鼓鼓囊囊的钱袋,瞧着是位富贵的。
他抬眼瞅见云来香的招牌,急切地问,“请问......云来香还接点心吗?”
“接的,客人是要什么样的点心?”
卫锦云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西瓜子壳。
朱保立刻松了口气,但语气很快又紧张起来,“是给我女儿做的及笄上头糕,今日就要,能做吗!”
“上头糕本应是提前备的,但我也可以试试......”
卫锦云又问,“客人要多少?”
“要,要八百八十块......能,能做吗?今日我儿女及笄,要是做不了,我媳妇儿指定得把我脑袋削尖了赶出门去。”
朱保长长叹了口气。
孟哥儿凑过来,顺道又窃了几颗西瓜子仁,“我知晓上头糕,阿娘说每个姐姐及笄都要备的,摆宴时分给宾客,我就吃过李员外家姐姐的上头糕。姐姐今日及笄,叔叔怎的今日才订?”
朱保语气里满是懊恼,“我以为不必弄这些了嘛。”
他的声音又急了些,“我满脑子想着腊月三十要把朱家亲戚都请回家过年,光盯着备好酒菜、收拾院子,女儿的及笄衣裳、首饰是早备妥了......我还以为不用送糕,毕竟我给亲戚备了徐记家的点心。”
但是今早他媳妇儿对着镜子抹胭脂,忽然问她囡囡的上头糕呢,怎的一早没见你摆出来。
他与媳妇儿说家里过年备的点心多,上头糕就混着用一份,话还没说完,她就红了眼。
她指着他就哭,说他心里只惦记着儿子,嫌弃她生了女儿。自己在腊月三十给他生了个女儿,每年大家只把心思放在除夕不说,眼下连及笄这么大的事都不上心,糕都懒得专门订......
末了她撂下话,说这年不过了,要带着女儿回娘家去。他慌得连袄都没顾上披好,揣着钱就往街上跑。他家在城西,腊月三十哪里还有谁家点心铺子开张。他走了好几家离家里近的,徐记也绕了一圈,最终来离他家最远的云来香碰碰运气。
竟开着!
朱保与孟哥儿说完,再次开口确认,“卫掌柜,您......您能今日做好吗?多少钱都行,只要能在岁筵前送到。不然,不然我这家里,真要没媳妇儿和女儿了......”
卫锦云连忙点头,转身从屋里端出碗热茶递过去,“可以的您放心,我这就安排,一定赶在岁筵前送过去。没事您别慌,先喝口茶暖暖。”
朱保双手接过茶碗,他猛灌了一口,却还是止不住发颤,“我,我,我真慌,心里头跟揣了团火似的。”
他放下茶碗,依旧焦灼,“我就在这儿等您做,哪儿也不去,看着糕做出来,我才踏实。”
上头糕是及笄礼中必不可少的,有着美好的寓意。在女子举行及笄礼时,要和家人,宾客一同分享上头糕,寓意着分享喜悦,也希望她在未来的生活中能够甜蜜美满。
疼爱女儿的,一般提前一年就已经将她的及笄礼备起来,时不时添上些,再添上些。
卫锦云有上头糕的单子,都是明年开春或是夏日里。今日过今日订,还真是头一回。
客人要八百多块,且眼下已经正午,铺子里备的馅料少,来不及现熬。卫锦云本是想做几个来来往往行人的生意,并没有那么多备料。可女子及笄只有一次,不能用寻常点心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