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求你了,萍娘,我的好娘子,我们一日夫妻百日恩啊。你和他们说,你和跟官老爷说,说我是混蛋,说我不懂事......说我们两口子吵架闹着玩的,求他们别抓我!别告我,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磕头了!”
李大胆彻底豁出去了。他趁着展文星一时不备,挣脱一点束缚。
“咚”的一声,额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青石板上。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磕得又快又响,如同捣蒜一般。
“求求你,娘子!饶了我吧,我以后一定改!我当牛做马报答你,我给你做长工!我一文钱工钱不要!只求你别让我去坐牢!别让孟哥儿没了爹......不赌了我真的不赌了!”
他一边疯狂磕头,一边语无伦次地哭喊哀求,额头上很快磕破了皮。
赵香萍无声流泪,走到了李大胆的跟前。
“李大胆,你这套我已经看厌了。”
她眼中含着泪,却笑了一声,“夫妻情分?早在你卷走钱,丢下我们孤跑路时就尽了,你也配提孟哥儿。你赌钱的时候想过他吗?你偷钱的时候想过他吗?你刚才用那些腌臜话骂我的时候,想过他就站在那吗......我赵香萍已经同你和离,至于孟哥儿,他日后只会姓赵,不姓李。”
李大胆彻底呆了。
他那心软至极的娘子,何时变成了这副模样。
从前他这套,向来对她最管用。他抬眼去看她,却只见到了她冰凉的眼。
只过了半年,她像是变得陌生到他不认识。
“对,对不起......”
李大胆想要伸出的手又被展子明钳了回去,最终瘫在地上。
展子明皱着眉,“展副官,律法如山,不容私情。这人当众毁谤在前,妄图以亲情裹挟,扰乱视听在后,罪加一等!速速将他拿下,押回府衙大牢。”
“得令,带走咯!”
展文星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彻底瘫软,眼神涣散的李大胆。
他转过身再次看了赵香萍一眼,只看见她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的背影。
青衣娉婷。
明月高悬天际,清辉朗朗,他一时间恍惚极了。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午后。
拱桥边一位娘子穿着一身青衣,正低头执着一只竹篮喂鱼。适逢他扛完货从船上下来,抬眼见那娘子眉目如画,像极了他才在船尾见到的一尾靑鲤。
浮萍轻轻晃,青鲤水中游,他看痴了。
“你瞧够了没?”
“对,对不起......”
后来,他常去拱桥下,只为见见青鲤的笑。
再后来......
再后来被渔网束缚住的靑鲤,挣扎得脊背鱼鳞伤痕累累,最终还是咬破渔网,离开了。
“多谢各位。”
赵香萍擦干了脸上所有的眼泪,将方才被展子明捂着眼的孟哥儿重新搂进怀里。
街坊邻居面面相觑,方才那场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往常他们只听见过李大胆会下跪求人,今日一见,竟是这般没脸没皮。
“阿萍,没事的,都过去了。”
金氏率先上前,去拍赵香萍的后背安慰。
“那是自然。”
赵香萍长舒一口气,笑声朗朗,“为了感谢各位街坊替我抓到了贼人,明日我请吃熝鸭,最肥美的先到先得!”
院子里倏然笑了一片,离开时还商量着明日何时起身最为妙。
展文星打着哈欠终于回家时,见哥哥提溜了两只酱熝鸭熝鹅回来。
“哥,我吃得嘴里都生疮了。”
“煮壶菊花茶,继续吃。”
第二日一早,卫锦云睁眼妹妹们正坐在床旁看她,生怕她逃了般。夜里二人将她挤在正中,还得再放两个冬瓜,将她挤得更扁了。
这也太缠人了。
不过她挺喜欢。
“姐姐醒了。”
卫芙菱拉着她一块下楼,“快些洗漱,喝汤了。”
“不至于吧菱姐儿,我才起身,让我缓缓也不行?”
卫锦云揉了揉眉心,天见可怜。
待卫锦云麻溜地洗漱完,卫芙蕖抬手就将今日的药羹递到她的跟前,配着羹的,还有一盘底下焦壳煎得正好,生出冰花的煎角子。
“不是龙胆草粥?”
卫锦云喝了一口冬瓜薏仁老鸭汤,又嚼了一口浸满浓郁汁水,焦香四溢的角子,舒爽极了。
“姐姐那巴掌解气。”
卫芙蕖替她倒了些醋到小碗里,“所以我们还是决定奖励姐姐一碗好喝的。”
“姐姐好吃吗,我与蕖姐儿一早去山塘买的,这家煎角子摊排了好长的队。”
卫芙菱抱着元宝,在一旁的藤椅上晃来晃去。
“像是睡不着似的。”
王秋兰拣了桑叶喂蚕,“天才亮一会儿,孟哥儿就来喊她们出门,还给元宝拿了个小窝来。”
卫锦云顺着王秋兰指的方向望去,见角落里除了她从阊门给元宝淘的竹编篮子,多了一只鸭毛窝。元宝这一窝怕是孟哥儿平日里薅鸭薅鹅捡来的羽毛,叫赵香萍缝了一圈后送来的。
听两位妹妹说,只为元宝看他一眼。
“比我们睡得还好啊,元宝大人。”
卫锦云揉了揉元宝的脑袋,“日后就靠大人招财进宝了......”
她玩了一会元宝,起身道,“泥灶已经烧透了,今日我给你们做蛋黄酥吃。”
她的两个妹妹嘴上念叨,心里还是很疼她的。
冬瓜薏仁老鸭汤,味真好。
希望明日不要分配龙胆草粥。
眼下没有现成的咸蛋黄,卫锦云去集市上走了一遭,除了买了些腌好的以外,还带回一篮圆滚滚鸭蛋。
卫锦云做蛋黄酥,王秋兰便在一旁腌咸鸭蛋。洗净沥干的鸭蛋在混着草木灰与盐的泥浆里滚上一圈。草木灰被筛得极细,混了正好的水,潮润润的粘手。待仔细裹好不留空后,才放进陶缸。
卫锦云这头,灶要先点柴火煨上,蛋黄酥不似做脆皮五花那样用大火炙烤,只需小火余温即可。
她将鸭蛋沿碗磕开,只留饱满的蛋黄,再放两勺秋露白,进灶煨上一盏茶的功夫。
对于油酥与油皮,做惯了的她早就得心应手,只是她这头才将它们揉好醒面,将晾凉的红豆沙捞进碗里,就发现少了东西。
她擀面杖呢?
作为一位糕点师傅,擀面杖丢了。
卫锦云琢磨了一会,出现在张记文房四宝店门口。
“早上好啊,卫小娘子。”
张仁白正倚在柜台喝茶,见卫锦云,立刻挺直了腰杆。他优雅从容地呡了一口茶,“这么早来,是找张某有什么事吗?”
“张公子。”
在张仁白期待的眼神中,卫锦云缓缓道,“你能不能将擀面杖还我。”
“好,好的。”
张仁白被菊花茶呛得七荤八素。
待卫锦云绰了擀面杖踏出门口,见赵香萍正搬了长凳站在铺子旁取招幡。
孟哥儿帮她按着凳子,几乎将全身的劲都使出来了。
“卫小娘子,我给你留了最大的半只熝鹅,你自己拿一下,我不得空。”
泛黄卷边的“李记熟食行”招幡在赵香萍的手中一番拉扯,从空中飘飘扬扬而落。
本是取擀面杖的,等进了铺子,手中还多了半只熝鹅。
“回头我出门多称两斤菊花。”
王秋兰接过这半只肥熝鹅,“这日日吃,非得吃烧心不可,阿萍也太客气了。”
醒好的面切成小剂,油皮包油酥,再擀成牛舌状重复多次。内里裹上包了豆沙的蛋黄,指尖顺着边缘向上推,拢成汤圆般,最后刷上一层蛋液,滚上些白芝麻。
泥灶里的温度已经彻底适宜,卫锦云蹲下身将三十只蛋黄酥摆在两个陶制鏊子上,送了进去。
卫芙菱坐在泥灶旁紧紧盯着,一会便要问上一句“还没好吗姐姐”。卫芙蕖蹲在院子和元宝玩,念叨着“炉子这般烫,把你热晕”。
待等了两刻功夫,连王秋兰都将所有的咸蛋都腌好了,卫锦云才终于打开炉子,用竹夹将蛋黄酥一个个夹出来,放在的盘中。
刚出炉的蛋黄酥还带着热气,只是用夹子轻轻一碰,酥皮便往下掉。
姐妹坐在桌前,只等姐姐一声令下,待它微微放凉不把嘴巴烫破皮才开动。
“元宝,这长得真像你。”
元宝也被这香味迷晕了脑袋,在桌底下打滚。
装在盘子里蛋黄酥,像是饱满的金元宝。其上表皮烤得金黄透亮,细看能瞧见酥皮一层又一层。顶端沾着的芝麻粒粒分明,被烤得微微发黄。
“吃吧。”
卫芙菱接收到姐姐指示,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酥皮在齿间化开的香脆与油炸的荷花酥味道并不相同。
蛋黄香香的,豆沙绵密又甜,连上头的芝麻都是香的。酥皮沾了她一手,掉在桌上地上,被元宝伸出脑袋也跟着尝了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