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时辰,卫锦云妹妹们轮流摸了摸睡着元宝的脑袋,便推着车出门。
天一热,街上的小贩似是变得更多。
林顿河拱桥下的树荫里,有车板上垒着半切的西瓜,翠皮红瓤。上了年纪的小贩敞着粗布短褂,吆喝着,“甜瓤瓜,沙瓤解渴,脆瓤多汁,两文钱一块!”
有妇人停步,他便拿起刀子再切一角,顺手递过去,“这位娘子尝尝,不甜不要钱。”
挑着担子的小贩穿街走巷,担子两头是竹筐,一头装着新鲜的果子,青李、杨梅,用湿布盖着,另一头则是些小玩意儿,竹制的小扇、彩绳编的络子,想来是家中手巧的娘子做的。
他不用大声喊,只摇着手里的铜铃,“叮铃铃”响过,便有孩童取了家里的银钱,蹿出来买果子吃。
待姐妹三人到了府学门口。对面的卖香饮子的老郭已经支上了棚,棚下摆着几只大缸,缸口盖着湿布。
他摇着蒲扇,慢悠悠喊,“卖香饮子,甘草的、薄荷的、荔枝膏的,两文钱一碗,透心凉!”
他那有桌椅,也能乘凉,午后这个时辰且热,生意自然是最好的。
卫锦云停好推车,将剩余的蛋黄酥摆在台面上。本是留二十只试吃,在切成小块前给陆岚包了后,只剩下十只。
若是还未等府学下学就试吃完了,她明日再做一次便是,倒也不差这么一两日。
毕竟陆大人会亲自送她的赏钱来,陆大人吃开心了,说不定赏钱也到的快,她且眼巴巴等着呢。
“卫小娘子啊。”
钱娘子像往日打听事情般挪到她身旁,在身旁一众小摊期待的目光下,清了清嗓子,“昨日陆大人是不是给你送零嘴了,你和陆大人很熟吗。”
陆岚往那一站,众人都特意往后挪了不少。陆大人是放在心里尊敬的,要他真出现在眼前,那是不敢喘大气。
他们说了什么,愣是一句没听清。
虽不知陆大人为何会给姑娘家家送油汆臭豆腐干这种零嘴,但他们瞧着卫小娘子那高兴劲啊,比听客人多买几块糕点还要高兴数倍。
老郭正摇着蒲扇,也凑过来搭话,“我瞧陆大人转身上马时,走路步幅都比平时慢些,平日这个时辰,他也不会路过府学门口。”
“他来给我嘉奖零嘴。”
卫锦云喝了口茶,“前些日子,我恰巧帮着抓了一位贼人。他是......很和气的一位大人。”
钱娘子“啊”了一声,一时脑子嗡嗡的,“陆大人可是出了名的严肃,上次我见一小子在街上跑,被他撞见,一声‘慢些’,吓得孩子立马站定了。怎么到卫小娘子这儿,倒成了送零嘴的和气人。”
众人面面相觑,回忆陆大人昨日确实面容好像温顺柔和了不少。
“这不,百姓之光。”卫芙蕖坐在板凳上看书,抬起头冷不丁地回了一句。
“嗯嗯,百姓之光。”卫芙菱正背着诗,也跟着含
糊不清地念叨。
“的确,百姓之光。”
卫锦云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才和陆大人认识没两日......但陆大人确实人挺好的,大家要记住他是百姓之光。”
听了这话,大家一哄散了,钱娘子也回到自己的摊位面前挂她的浆糊。那她家那小子半夜里睡不着,还起来将院子里的水缸都打满了,又托她来打听。
人认识没两日。
但大家记住了,日后可称陆大人为——百姓之光。
“阿翁你走快些,让你骑马你不愿意,阿翁,你再快些。”
蛋黄酥虽只是小块试吃,却也受欢迎,有两位客人还要卫锦云给他们明日预留几个。
隔几日上个时令新品,待她攒上三十贯钱,便去各家铺子里打听打听,请个师傅来新修铺子。
许等到秋风起,她的铺子该开张了。
卫锦云卖了一阵糕点,教妹妹们念了几句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抬眼,她就见陆翎香拉着一位瞧着五十岁模样的男人,这往她这儿赶。
他一身黑衣短衫,虽被陆翎香拉着胳膊,但背挺如松,步稳沉实。头上生了些华发,却将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眼神清亮,有股说不出的端正劲儿。
陆恒凑到孙女跟前,小声念叨,“这就是长策夸赞的那家点心?”
“是啊,阿翁且尝尝再做决定也不迟嘛。”
陆翎香自顾自念叨,很快托着他,将陆恒带到了卫锦云跟前。
“卫小娘子,这是我阿翁,二哥爱吃点心的性子可是随了他的,眼下我特意带阿翁来尝尝。”
“试试新试吃?”
卫锦云递上了盘子。
“自然自然,阿翁快尝。”陆翎香嘴上虽说着,却已直接拿起签子戳了一块,塞进了陆恒的嘴里。
陆恒早习惯陆翎香这番做派,签子还未到,他便已经先张开口,顺势而为,这是他平日里与孙女呆在一块练出来的瞬间反应。
酥皮的香在他的嘴里漫开,跟着是豆沙的甜,末了,舌尖触到那化沙的蛋黄,咸鲜混着甜香,竟半点不腻。
“手艺确实巧。”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声音沉稳,“豆沙与咸蛋?倒是新奇搭配。”
卫锦云递过今日新煮的玳玳花茶,“想着夏日里吃甜腻了寡淡,加些咸香提味,您要是不嫌弃,多尝两块。”
陆恒自然是不会客气,当场尝了五六块。
“阿翁你给其他客人留些好吗。”
陆翎香无奈地将他扯到一边,“快说如何,阿翁给个准信。”
“那你给阿翁买两块其他的。”
陆恒倚在香樟树下,手捧着玳玳花茶,“我要尝让长策一下吃了七八块的茉莉花糕,还要试你说在吕老的茶会上吃的素醒酒冰......其实各买几块也不是不行。”
“馋晕阿翁算了,你也不怕噎得慌。”
“香香给阿翁买,阿翁这次将长策身边那副官也叫上,好不好?”
陆恒笑眯眯地盯着自家孙女的反应。
果不其然,耳尖开始泛起绯红。
“噢。”陆翎香用手作扇,扇了扇自己忽然烧起来的脸后应了一句,此刻不远处府学的钟声响起,一转身却已见到飞速奔跑的府学学子。
这些都准备弃文从武守卫平江府?跑这么快。
“今日是我。”
吴生极其沉稳地捋了捋飘扬的发丝,“各位还得再练。”
“每次跑这般快又不买,空占位置对吧。”
唐殷执着扇子,一低头见卫锦云台面上寥寥几块的蛋黄酥,眼眸亮了亮,“新品?”
卫锦云点头间他与身后几人已经分食干净。
“有没有搞错啊唐殷!”
排在末尾的学子大声呐喊,“我今日给你抄题,你竟这般翻脸无情!”
“你给他抄题了?”
学子听了从身后响起的这声,背上一瞬嗖嗖冒冷汗。他转身苦笑道,“夫子,您听错了,您定是听错了。”
“唐殷。”
“到,夫子!”
唐殷站得笔挺,“夫子您下学后精神气更好了,今日我不为您作诗,作词可好?”
“这般喜欢抄。”
吕夫子笑着替唐殷理了理衣衫,笑道,“今日回去将《尚书》抄一遍,去吧。”
“是,夫子。”唐殷伸手抚了抚衣衫上的蛋黄酥碎屑,眉头当场变成左撇右捺。
“你笑什么。”
吕夫子转身拍了拍那位偷偷笑得抖肩膀的学子,“你借他抄,想来也是做得又快又好,不如你再做两遍,一会夫子给你拿两张噢。”
“是,夫子。”他当场扎了个马步,稳了稳即将倒下的身形。
香樟树荫下,陆恒望见了这一场面。
“这不吕老嘛。”
陆恒抱着双臂,笑着走到吕夫子跟前,“吕老可真是老当益壮啊。”
“哎唷,我哪比得上陆老,瞧着陆老身子骨又强了不少。”
吕夫子捋了捋胡须,抬眼道,“真看不出来陆老已经是七十多的样子啊。怎么不在家摆弄你那杆旧枪,倒有空来吃这点心来了。”
“我五十二。”
陆恒眉心跳了跳,“总比某些人强,读了一辈子书,到老了还学不会好好说话。我这枪再旧,也比案头那些酸文有用。”
“噢,那许是我记错了,真是对不住了,你瞧瞧我这记性......当年西夏来犯,是谁在朝堂上递奏折若不是我,你那杆枪,怕是早锈成废铁了。”
“自是自是,毕竟从前上朝起不来身,跑得连鞋子都能穿错,人一老,记性自然更不好了......当年黄河决堤,灾民涌入汴梁,是谁说天灾无常,当静观其变?若非我带亲兵去加固堤坝,你书房里那些孤本,早被一抢而空了。”
吕夫子“呵”了一声,看向陆恒腰间的匕首,“你瞧你,都致仕多少年了,还带着这劳什子,难不成还盼着官家再召你回军营?我看你啊,是离了沙场就浑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