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挑了半个时辰,并没有找到满意合适的。
实在是铺子里只有祖母和妹妹,除了干活有力气外,她还要瞧瞧伙计的性子如何,所以要求高了些。
自从那日回来,卫锦云一直在想那个跟着她的眼熟之人到底是谁,每一刻都在观察进来吃点心的客人,但完全没有再见到那人。这事让她迫切地希望雇一个好伙计。
卫锦云看着顾翔乐呵呵的模样,下意识地补充,“单子上写得清楚,这三日包饭只百文,其间要帮着备菜洒扫,还要招呼客人,学会介绍点心......”
“我知晓。”
顾翔把招工单往卫锦云面前一伸,“我会好好干。再说了
,卫小娘子人好,我信得过。”
“你认识我?”
卫锦云确定除了那日黄昏,她从来没有见过她。
“我爹说的。”
顾翔垂眸看她,笑得眯起眼,“我爹前阵子给你家送过货,回来总念叨,说卫家小娘子厉害,连咱家拉货的驴都夸聪明,大眼睛,长耳朵。”
如果是聪明小驴的话。所以这是,老顾家闺女?
卫锦云时常逗老顾家的驴吃林檎,逗一次,夸它聪明一次。
有次卫锦云接了茶会单,老顾解手的功夫,她赶得着急,坐在驴车上用木杆吊着个林檎就去了,老顾在后头瞅着驴眼直直地盯着那只林檎,咴咴地叫,觉得她赶驴车比他牵得还利索。
卫锦云忍不住笑了,“那成,今日就算头一日。眼下我灶间正好缺个人打下手,你来试试?”
若是能雇到她自然是极好的事,毕竟卫锦云那日亲眼看到她用不了几下就将歹人赶跑,力气大,胆子也大。
“好。”
顾翔利落应着,卷起袖子就随着她走,“干活吧,卫小娘子,我保准不让你失望。”
明日便是中秋,卫锦云的糕点铺子里自然是少不了卖月饼。大宋的月饼此时还叫小饼或是月团,但眼下还没有中秋非要吃它的习俗,卫锦云打算趁着佳节好好卖上一笔。
自从做起生意后,她最喜欢过节了。
赤豆已在昨夜泡得涨圆,此刻在砂锅里咕嘟着。卫锦云转身处理蛋黄芋泥,芋头要拌上牛乳再包上咸蛋黄。五仁馅最是费工,西瓜子仁、核桃仁、杏仁先在锅里烘得香脆,拌上熟芝麻,再浇上熬得浓稠的糖浆,每一粒都裹得匀匀实实,闻着就满口生香。
没有红绿丝的五仁馅饼,做出来便是好吃的月团。
咸口的鲜肉馅得用肥瘦三七开的五花肉,剁得细碎入盆,加姜葱末、黄酒和赵香萍秘制的豆酱,顺着一个方向搅出黏性,直到肉馅能稳稳成团。
这些剁肉与削芋头的活,卫锦云毫不客气地交给了顾翔。与她干活攀谈间,她也了解了她的大概。
顾翔出生时便是个大胖丫头,待长到四五岁,个头便已经有卫锦云的妹妹这么大了。老顾和他媳妇儿一边感叹闺女能吃,不能再多喂,一边瞧见她吃饭的模样,忍不住买好东西给她。
好在顾翔是个勤快的,七八岁时就已经能帮家里干活,将那些吃进去的饭变成了结实的肉。只是到了她十四五岁,老顾便开始愁得慌,怎的愈长愈高,还在长,待到了十七八,老顾的脑袋顶已经堪堪够到闺女的肩膀了。
这还了得!
旁人家有媒人来说亲了,唯独自家堂屋里冷飕飕。他也不是非要这么早将闺女嫁出去,只是想替她寻户好人家,免得自己以后老糊涂了,闺女受了欺负他使不上劲替她出气。
邻里与他开玩笑,说“你家翔姐儿还受人欺负,一拳头下去,夫家连张口的气都没了”。这放的什么厥词!气得老顾好奇日没理这位邻里。
老顾和媳妇儿整日盯着闺女愁得慌,闺女却不愁,说日后去当脚夫也成,她力气大。
好好的姑娘家能当脚夫吗!
不过自从这两个月老顾与卫锦云混得有些熟后,脑袋里的想法开始变了。其实姑娘当脚夫......也不是不行。卫锦云与她想闲聊时说各行各业都有人干,无论男女,适合自己和开心最重要。
人卫小娘子扛起糕点来,“唰唰”几下就扛上车了,什么都会做。
老顾总是提到卫小娘子,还给顾翔带过她做的点心,时不时提两句天庆观前口口相传的——卫小娘子倒拔垂杨柳。
有了老顾的耳濡目染,顾翔印象里的卫小娘子大概与她长得差不过,是个力气大的大块头。没想到她在阊门码头干日结活计时,听见了水兵望着远处念念叨叨,说那是云来香的卫小娘子。
见她窈窕身影,顾翔琢磨难道是她爆发力比较强?她回铺子,她也下工。她一边走,她也一边观察她。直到有个猥琐大汉出现,她才忍不住出手替她赶跑。
云来香招工,还是她爹与她说的,让她去试试。说她成日在码头泡着,都快晒成酱鸡子了。
顾翔一边替卫锦云剁肉,一边又好好观察着她的爆发力。见她揉起糕团来得心应手,她相信总有一日,她会见到她倒拔垂杨柳的。
酥皮是苏式月饼的灵魂。卫锦云取醒好的面团,一半作油酥,一半揉成水油皮,她擀平水油皮,擀开后包入油酥,反复擀卷如叠豆腐,切成小段按扁,擀成中间厚边缘薄的圆皮。
包馅时要轻拢慢捏,裹得紧实,免得馅料漏出。待全部包完,再刷上一层薄油,进泥灶。
云来香铺子门口扎着两串红绸子,风一吹就晃晃悠悠。桂花树底下挂着的纸剪月亮和兔子,铃铛叮铃当啷地响。
卫芙菱穿着王秋兰新做的水红色小袄,袖口绣着圈白绒绒的兔毛边,头上一边别一只小兔绒花,绒球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颠。
她端着个竹篮,盘里码着切成小块的月团,坐在推车面前,脆生生地吆喝,“试吃咯!刚出炉的月团试吃!”
她用竹签挑起一块豆沙馅的,将手举得极高,“这个甜丝丝的,像吃了口蜜!”
紧接着又挑起块鲜肉的,使劲闻了闻,“这个咸津津的,肉香能飘老远!”
路过的妇人被这声吆喝吸引了,弯腰瞧她。
卫芙菱把盘子往跟前递了递,数着块儿报,“姐姐尝尝呀。我家月团有软乎乎的枣泥的,有面面的芋泥蛋黄的,还有五仁的,里头有脆脆的西瓜子仁,都是香香酥酥的,一咬掉渣儿,给姐姐试吃,不要钱的。”
四十多岁的妇人本就被卫芙菱那声脆生生的“姐姐”喊得心花怒放,她接过豆沙月饼块咬下时,更是直点头。
外皮酥香,咬一口掉渣,里头的豆沙绵密。
“哎哟,这手艺真不赖。”
妇人抹了把嘴角的酥渣,笑着往铺子里走,步子慢悠悠地进了云来香。
她才进来,眼神就把柜台前摆着的月团扫了个遍。切成小块并不能观月团的全部模样,没想到仔细瞧来每一个圆润的月团上都印着“花好月圆”的字样。
顾翔见了她,忙迎了上去,“娘子里边坐,要用些什么点心?”
妇人摆摆手,指着柜台里面前的月团,“就你家外头的娃娃方才吆喝的,各样都来些,如何卖?”
“八文一个,甜咸可以混着搭。”
妇人正看着她折油纸,忽然瞅见旁边摆着的竹编篮。篮子上垂下草编两只兔子,篮里的月团旁插着几枝新开的白菊。
“这竹篮倒精巧,是现成的?”
“娘子要是送礼,这个合适。”
卫锦云笑着介绍,“只是明日预定款,七十八文一套八只口味各二,连竹篮带里头的花笺都包好。您今儿订了,明日中秋闲汉给您送上门也不多收余钱,省得您拎着累。”
妇人盘算了会儿,家里正好要给亲家送节礼,便应着,“那来两套竹篮的,再要六个散的自个儿吃,不要五仁。”
卫芙蕖坐在卫锦云身旁,从柜台下抽出个一叠纸,提笔蘸了墨,“姐姐说个家宅址,我记下来,明日一准送到。”
妇人被她这利落劲儿逗得“噗嗤”一笑,报了家宅,又数了银钱递过去,拎过油纸系好的月团和挑的其他点心,“那我明儿就等着尝鲜了。”
送走客人,卫锦云回头见顾翔正用手去拾案板上剩下的碎饼,忙轻
咳一声,递过竹夹,“小顾,碎点心不卖也得用竹夹取,手碰客人见了不自在。”
顾翔接过,学着用竹夹轻巧地夹起碎饼,点点头记在心里,这确实比扛货难些。
这声“小顾”,听着还挺顺畅。
“还有招呼客人。”
卫锦云擦了擦手,语气放缓,“甭管年纪多大,都往年轻了叫。笑容得敞亮,让客人看着就舒坦。你本身生得周正,笑起来好看,这个不急,慢慢练。”
顾翔听得认真,把所有话在心里过了一遍,重重点头,“我记下了,卫小娘子。”
正说着,铺子门铃轻响,一个大汉跨了进来。只是今日他脸上光溜溜的,络腮胡刮得干干净净,露出底下还算清秀的眉眼,手里还拎着个油纸包。他每日都来照顾卫锦云的生意,是她铺子里的专业吃播。两人已经混熟,他叫作阿杜。